十月的这一天，彭城这里，楚怀王召开救赵启动大会。

    北方初冬的原野僵而平坦，日出光大而煌明，先是一线滚浪般的红云涌出地表，下面耸出太阳，火焰炽烈照得南北西三个天边都红了，好似君临天下一般。

    在被指定作为王宫的建筑里，楚怀王坐在主位。一群令尹啊、柱国啊、君侯啊、诸将啊，全体跪下，给楚怀王施礼，高呼大王，然后分到两厢侍坐下。

    项羽施礼和坐下的姿势最规范，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而且他也喜欢那些善于礼仪表演的人。其他将军也不是粗鲁之辈，施礼也很讲究。

    往对面瞧去，项羽看见刘邦也以目观鼻地坐着。刘邦本来是个魁伟的身量，现在一副大胡子也有点潦草了。他是从百里以西的砀郡赶过来的。砀城本来就是刘邦自己打下来的。项羽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和刘邦联手击秦，在杞县大破李由，刘邦手下的曹参阵斩李由。两人都是项梁麾下的骁将，在并肩战斗中所向往往无坚不摧。后来，当项梁在定陶被章邯杀得大败的时候，俩人还在中原共同攻打陈留。看看形势不好，俩人只好退却，约连共同退到东方。

    “刘邦对我们项家还是够义气的。”项羽有一次说。

    “你叔叔当初一直照顾他。他被雍齿打的时候，你叔叔赠给了他五千人马和五大夫爵位的将官十人。”亚父范增说。

    “现在好像大王很留意他。”

    “砀郡的兵总得有人要带啊。”

    “现在，”楚怀王开始说话了，“寡人和诸位老将，还有宋义将军，都反复计议了。”

    众人立刻敛起了耳朵，听大王说话。

    “赵王被困在巨鹿，齐王、魏王、燕王闻知赵国之急，皆发兵奔救。古语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寡人宣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寡人扫境内楚兵，全部付三位将军，率兵北上解救赵，然后兵发西行，沿黄河以北，西行攻打关中。另，以刘邦统砀郡兵马，向西略地，走黄河以南，西行直攻关中。诸将先入定关中咸阳者，寡人愿以关中之地，王之！诸将列侯以为如何？”

    大家都被楚怀王的气势镇住了。宋义嘴角的小胡子撇起一屡窃窃的微笑，连忙站起来发言，表示坚决不辱使命，不克破章邯，此躯绝不南归。

    诸将列侯一听，自己是随宋义北上，也纷纷松了一口气。因为人多势众吗，大家聚在一起走，虽然章邯可怕，也未必就会轮到我自己死。

    刘邦也站起来表态，先把无道的秦国痛骂了一顿，然后说楚王的命令，自己有死而无所辞。

    楚怀王想不到会议这么顺利，呵呵地露出笑的样子。

    轮到项羽讲话了，他说：“我希望大王做一点重新考虑。”

    一下子空气就紧张了。宋义忍不住了：“项羽将军，难道对当次将不满意吗？”

    “我愿意与刘邦一起行动，向西入关。”项羽说。

    宋义脸上有点红，他误解了，但他咀嚼了一下，把红给咀嚼掉了。

    项羽说：“我叔叔项梁，昼夜以亡秦为念，治数万之众以攻中原，不幸喋血沙场。我寝食不能得意，必欲西行破关入秦，奋报此仇。我不愿北上救赵，愿直与刘邦西入关灭秦！”

    很多人窃窃替项羽哀悼。这个傻小子真是莽撞的可爱了。

    要知道，关中地区是秦国本土，地广兵强，秦军那毁灭性的坚甲利兵和令人窒息的攻击速度，东杀北捣，项梁、吴广、周文欲西入关，都为之折头呕血，以一支偏师西去，独攻关中，去打秦人的老窝，相当于母鸡去进攻狐狸，送上门去的肉嘛。虽说先入咸阳者可以被封为关中王，但你不要利令智昏啊。这个傻小子，你比你叔叔还利害吗？也真不要命了。

    楚怀王想了想，问：“太仆在吗？早饭怎么样了？”

    胖胖的太仆赶紧弯着腰，从人群远处喊：“禀告大王，饭已经熟了凉了好几遍了，早可以吃了。”

    大家就忍不住一笑。把刚才紧张的气氛打散了。

    楚怀王说：“寡人宣布，早朝先到这里，诸将列侯先退朝吃饭吧。”

    吃完饭，楚怀王把一些参谋和老将，都召集到小屋子里去了，楚怀王说：“项羽想要和刘邦西行入关，你们都怎么认为？”

    一些老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很倔的人就带头说起来了：“我们吃饭的时候都已经议论了。我一贯看着项羽就来气！这家伙一贯僄悍猾贼，人品很有问题。我举个例子，大王尚没有辱临楚军的时候，项羽被他叔叔派去西攻襄城，占领襄城以后，直杀的无遗类也，不论军民皆被坑之。他经过的地方，无不残灭。这样的人能派遣吗？”

    我们说，秦汉之际，掀起了一种屠城的歪风（是以前战国时代所没有的）。一般攻城一方的牺牲往往可以是守方的十倍不止，所以出于恼怒，往往会在胜利后屠城。这位老将说的就是项羽的屠城。

    其实，刘邦也干过这样的事，刘邦和项羽攻破城阳以后，也屠之。但是，这是楚怀王来了以后的事情，举这样的例子，恐怕对楚怀王脸上也不好看。而且老将也不愿意说刘邦的坏话。老将说：“刘邦是个长者，素来宽大。我们觉得，西攻入关，不能靠硬打，以前陈王胜和项梁将军，硬打，都失败了，像项羽这样硬打，也会失败的。这是因为越是靠近关中的地方，越是对秦比较忠诚的，到了关中里边，就更是了。所以必须是改派长者去，扶义而西，向秦本土的父兄讲明道理，告谕秦国的父兄脱离他们的主子。总之项羽不能派，他太僄悍了，如果激怒了秦人，只能误了大王的好事。”

    楚怀王听了，心想也是，那还是不要让项羽去了。

    “为了安慰项羽，我们加封他为鲁公吧。鲁国这个地方，人最孬种了，让项羽去那里，就万不能兴风作浪了。”不知是楚怀王想的这个主意，还是老将们想的，总之鲁公的封号就这么定了。鲁国当年是被楚国吞灭的，所以鲁属于楚的地盘，鲁这个地盘就给项羽吧。鲁公这个封号，也不知是鲁县县长的意思，还是鲁这块地方赐给项羽做封邑。

    在接下来的朝会上，楚怀王把决定告知了项羽。

    项羽知道王命是不可违的，于是拜手施礼。

    楚怀王说：“所有一干众将，不论爵位高低，此次共赴大义，当竭诚一心。今日就在朝堂上，诸将列侯按年龄长幼，约为兄弟，患难相扶，不负寡人以国事相托。”

    众将皆感慨动容。于是胖太仆窜窜地过来，安排诸将开始拜把子！

    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算牵强啊。那是要共同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