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秦始皇小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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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韩非子的游说辞令

    李牧“肥下大战”的当年,有一个当时的高级人物——韩国王族的公子,坐着古代马车,从中原的新郑到秦国的咸阳去。当时的高级人物,活的其实也挺累的。比如他们的腰带上就挂着各种小零碎:有擦器具用的抹布(叫作“纷”),擦手和脸的手巾(叫作“兑”),削东西的小刀子,磨小刀的小石头(叫作“砺”),用以在太阳中取火的“燧”,锥形的用来解开钮扣结的小锥子,钻火器,晴天取火用金燧,阴天取火用木燧,还有香囊,钱包,镜子,缝衣服的针线包,装着毛笔的小笔筒,还有印章,宝剑,玉佩,乃至是组玉佩,等等。这是因为当时衣服中没有口袋,所以好东西都展览在外面。但古代的绅士们不嫌麻烦。韩非子的腰带上,这类东西就不少。他四十出头年纪,衣光鲜亮,神采飞扬。

    不过韩非子这次的使命却并不轻松,细想起来让人有一种撒手人寰的冲动:韩国处于中原西部,离秦国最近,经过秦昭王等人的前后侵削,地盘日渐缩小,现在只有十几个城,全境只剩一个三川郡,三面被秦人包围,感觉死期已至。死神沿着楼梯,沉重的脚步盘旋而上,就要扣打韩国的大门。韩王安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已经没门儿了,最近秦国国内灭韩呼声很高,韩王安于是派韩非子作说客,到秦国游说。

    韩非子早就有报国之志,可惜说话有点结巴,于是到了咸阳,给秦王政献上书信,见是:

    “韩国近三十年来,一直充当秦国的小弟,出门就当雨伞,入门就当枕席。秦国出动锐师攻打诸侯,韩国就随着发兵赞助。韩国悬怨于天下,战果却全归于强秦,可韩国还是无怨无悔当您小弟。近日窃闻贵国有灭韩之议,万万不可啊。”为了说明存韩的意义,韩非必须为秦国树立起赵国这个敌人,于是他接着写道:“赵国目前聚集士卒,联络诸侯,有合纵西向之意。赵国告诉诸侯,如果不削弱秦国,秦国必把诸侯各国都灭亡,以此约说诸侯。如果大王宽释赵国这个敌对恶分子,却灭掉韩国这个小弟自家人,正向天下证实了赵国人说的秦国有灭亡诸侯社稷的心思,赵国联络诸侯合纵西进的想法必然得逞,所以窃为大王不取也。”注:据《韩非子》中的《存韩》一篇,下同。

    接下来,韩非子进行恐吓:“而且大王攻韩,未必一年能下,齐国看见秦军顿挫,势必信心倍增,也就敢于接受赵国的拉拢,帮助赵国与您为敌了。赵国本来与秦国力量敌衡,又有齐国鼎助,两个万乘之国并在一起,加上韩国又已经被迫与您为敌,魏国更必然应之,如此则天下与秦争强之势成矣,则大王兼并天下的日程表,只得一再延期啦。

    “以贱臣的愚计,不如您团结韩国、魏国、楚国,以伐赵国,即便齐赵合作,也不足为患了。愿陛下谨慎从事,一个决策做错了,而造成自己的被动,一次兴兵打错了,而使诸侯有图秦之心,危险而殆哉啊!”

    韩非子陈述利害,主要是以“齐赵威胁论”来挟持秦国,迫使秦团结韩国,从而再让韩国苟延残喘几年。秦王政一直是韩非子的追星族,对韩非子的大作爱不释手,素有与韩非子相游死而不恨的梦想,今日亲得韩非的墨宝,激动不已,见他论述得很有道理,就很想给韩非面子。

    于是李斯赶紧上书劝阻。李斯是韩非的同学,两人一起在荀子老师的门下镀金,李斯自以为不如韩非。

    李斯上书说:“韩国不是我们的狗屁小弟,而是我们的腹心之病。平时它还好,但如果遇上雨天潮湿,韩国就会让我们闹肚子。韩国目前不敢让我们闹肚子,是因为外边尚未下雨。但以目前形势来看,齐国确实很有可能与赵国结合,虽然我们派出特使荆苏前往齐国离间齐赵关系,但是未必成功。韩国并不是服从秦国,它只是服从强国。如果齐赵相合,那么韩国必然投奔齐赵。如此,齐赵就是下雨,韩国就是肚子疼。他们互相合作,我们秦人就又复见函谷关危机了。”

    李斯试图创造“韩国不可信用”论,说韩国维强是从。当今齐赵与秦国悬衡对峙,韩国这个不可信用的家伙一定会附从齐赵而成为秦国的危险。所以妥当之计,不如先灭韩以绝后患。

    两种观点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到底秦王政该相信谁呢?

    秦王政终于被两人说得搞迷糊了。灭韩吧,担心激起齐赵联盟反秦,不灭韩吧,担心韩国一边倒向齐赵,给自己增加一个恶邻。秦王政举棋不定,客观上也就等于韩非子为韩国争取到了时间。

    但这争取的时间也不过就三年,韩国在公元前230年还是被秦国灭掉了——那时赵国已经自身难保,齐赵联盟又没建立起来,“齐赵威胁论”已不成立,秦国敢于毫不犹豫地灭韩了。韩非子文辞游说再有力量,也必须建立在国际力量对比的真实情况的基础上。韩国的命运取决于赵国的实力,赵国危如累卵时,韩国也就失去了充当子弹的价值。

    关于韩国是怎么被灭掉的。这个很容易。李斯、姚贾、尉缭这些秦王政重用的文臣,一直派出大批间谍前往六国活动,用黄金收买六国豪臣,离间六国君臣关系,煽动臣下造反,或者陷害忠臣良将。对于那些不肯就范的臣子,就用利剑刺之。

    离间与收买政策在韩国获得成功,韩国南部重镇南阳的长官Mr.腾被策反,宣布投降秦国,并且率领韩军一路打先锋,北上攻取新郑,虏韩王安,韩国遂告灭亡,时间是公元前230年,秦王政十六年。

    秦王政让韩王安照旧待在都城新郑。先投降的国家,会受到照顾,做个样板。不过,六年后秦国把韩王安迁走到陈城,这一迁徙,激怒了韩国旧有的民众,韩国旧都城新郑,爆发反秦叛乱。秦军过去平叛,又去陈城杀死了(在秦人看来还颇得人心的)韩王安。民众们算是好心却害了大王。

    韩非子最终没有看见祖国破亡的那一天。他和李斯发生大辩论之后,李斯觉得韩非的政治立场顽固,不利于秦国也威胁了自己的官运,于是他和姚贾合作,一起要求秦王政处死韩非子。他们说:“韩非最终还是替韩国设计考虑,不为秦所用(这是实话)。如今韩非在秦国的时日已久,如果把他遣送回去,又会泄露秦国的政治、军事策略与计划机密,患害我们的扩张大业。不如把他处死算了。”

    秦王政以为然,就把自己的偶像关起来了。李斯怕秦王政反悔,就制造韩非自杀假相,让韩非仰药自杀。韩非大骂:“李斯,你这个差生!你要,要害···害害害···矮矮···死我啊!”(他一激动就结巴。)

    李斯不准韩非子写信上诉,终于迫其自杀。

    大思想家、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韩非子,就这样追逐茫茫的流水去了。秦王政思前想后,觉得不该杀韩偶像,于是派人赦免韩非,但是已经仰药“自杀”了。秦王政嗟叹良久。

    韩非子虽然死了,但是他的思想对秦王政影响甚大,秦王政牢牢记住了君主专制这四个字,把它用到了极致。

    客观来讲,韩非子的学说也不够很让人佩服,他的君臣斗争论,促成了吕不韦的死,作为法家的极端人物,他和讲君臣和谐的孔子是极端对立的。虽然事实上君臣确实有利益斗争,犹如企业老板和打工高管之间有利益冲突,但韩非子一味地以主压臣,最终也不会有谁是受益者。最终的结局也就是同归于尽,国灭企业亡。等级和和谐与制约,儒法结合,大约是摇摇摆摆的正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