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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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万两黄金

    “一百二十年前,我是圣人族的信徒。不过那时的我只是众多蝼蚁中的一个,残缺着、丑陋着。我和我的家人深信,圣人的到来会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可是……可是!”那人像是回忆起了痛苦的过往,声音越发颤抖激动,“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们,我爹娘和妹妹都不会死!”

    他抽出了一把短刃,冲向程景行,对准他心脏的位置就要刺下去,口中吼道:“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人形的就该下贱!”

    “不!先生!!”苏珩使劲扭着身子,后背满是冷汗,心中懊悔不已——自己不该刺激他的!

    视线里划过一道白影,一脚踹向黑衣人。

    黑衣人连同手中的匕首一起飞了出去,砸在了厚重的墙壁上。

    “同光!”苏珩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

    同光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完好无事后盯着靠在墙边大喘气的人。

    此时房间里又涌进来四五个人,为首的是太子潭政。

    他快步走到程景行面前,低头行礼,并给程景行松绑:“政来迟了,让先生受惊了。门外歹人中有两个是凝魂中期的,解决起来稍费了些时间。”

    程景行礼貌回笑,“太子殿下来得正好。”

    “你们!你们!你们又杀了我的家人!”黑衣人扶着墙,露出的带疤的靛紫色手臂直指潭政。

    “家人?”潭政轻笑,“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的声音本低沉,带出的点点尾音在此时讽刺意味十足。

    “你在说什么?你这个骗子!”

    黑衣人向潭政冲去,短刃化出几十道残影刺向潭政。

    潭政站定不动,身后的护卫挥剑将刃影悉数挡住,另一人一拳砸向了黑衣人。

    应声而倒。

    他扶着墙,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急促沉重的喘息声在昏暗室内响起。

    潭政顿了顿又开了口:“这间屋子隐蔽,你绑他们的时候也用了隔绝气息的绝踪符。我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你不想想为什么?而且你以为在王都的主街上就能这么轻易地将神殿祭司绑走?”

    继续补刀。

    “一万两黄金,这是他们开的价。不过……刚刚在门口又要加价,如此言而无信,只能……”

    心中紧绷的弦在事实的碾压下断裂。

    辗转求方补全残根、苦修数十年却最终拜在了万两黄金之下。黑衣人身上浮起了泛着黑的浓紫光圈,潭政眉头一皱,抽剑飞起毫不犹豫地破开光圈,捅进了那人的心脏。

    “等等!”苏珩失声喊了出来。但是已经晚了,鲜血顺着衣角蜿蜒到了地上,铺开了一层刺目的红。那人身上缠绕的暗光消散,抽搐了几下后便没了生息。

    就这么死了?

    苏珩刚刚松开的手腕上的麻似乎传进了心里。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看见杀人。

    一条活生生的命只在手起刀落间就猝然结束了,简单到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外婆杀鸡,刚刚还充满了恐惧、仇恨、惶然、悲愤的浓烈感情,随着身体破开洞口、涌出鲜血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她想吐。

    还想把眼睛闭上。

    但眼皮仿佛在这一刻脱离了身体的指令,她就呆呆地看着倒地的尸体,一直看着。

    直到眼前被水青色的身影挡住。

    “苏珩。”程景行皱着眉看她,想伸手扶起她来又停了手,对一旁面露担忧的同光吩咐先送她回去。

    待二人走后,擦着剑身的潭政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先生是否操之过急了些?”

    程景行没接话,低头看了一会尚有余温的尸体,小心避开了血迹向外走去。

    “厚葬吧。”

    是夜,苏珩盘坐在榻上,用薄被裹住了自己,默默地看向窗外的大泽城。

    同她刚来时不同,现在的大泽城不再昏暗沉寂,整座城池在如满月的映照下好似活了过来。随着夜越深,人声越热烈了些。虽然自己隔得远听不清,但还是能感受到城市的喧闹。

    纵然窗外万家灯火,屋内莹亮温暖,她还是不时感到后背和双臂发寒。

    她很感谢潭政他们救了她,她也认为在那种对方打算鱼死网破的情况下要及时制止,保证安全;但是他们杀人之后的平淡让她心惊,心惊于这个世界的冷酷。

    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让人觉得杀人是很普通的事?

    这个世界真的和自己认知里的法制社会有很大出入。

    而让她更为难受的是,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之前过得是怎样幸福平静的生活。

    那个未曾谋面,只听过声音,还要杀她的人,他最后瘫倒在地上被鲜血浸染的样子,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苏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想哭又觉得这么做很无用。

    在她茫然发呆的时候门被敲响,苏珩下榻趿着鞋开了门。

    门外是端着食盘的程景行。

    “同光说你没吃东西,我去厨房做了些,你尝尝?”程景行嘴边牵起温和的笑意。

    “先生请。”苏珩侧身。

    面前摆了两碟青菜和一碗浓淡适宜的小米粥。苏珩实在食不下咽,但出于礼节勉强塞了几口。只是喝到米粥时,让她想到了远在家乡的妈妈。

    看苏珩神情落寞,程景行慈和的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放下手中的碗,苏珩点点头:“先生如何得知?”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神情。”

    苏珩点点头,手里用勺子拨弄着米粥。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程景行开始回忆往事。

    “我生于徽宗大观年间,来到这里时是同你一样的年纪。”

    苏珩适时问道:“您如何得知我的具体年龄?”

    “同光带你回来后是牡丹帮忙换的衣服,当时她摸了你的骨龄,是21岁吧?”

    苏珩点点头:“嗯。”

    “还在上学对不对?”程景行不等苏珩问就解释道,“脸上还带着读书时的朝气。”

    苏珩歪头:“这还能看出来?我大学刚毕业。”

    “大学是?”

    “大部分人读书的最后阶段。”苏珩思考该怎么回答,“从小开始一般分为幼儿园、小学、初级中学、高级中学、大学、研究生、博士。”

    一边说一边拿纸磨墨,将每个名词认真写下。

    程景行不断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姑娘生活在一个很好的国家啊,有这么多学堂,可以读这么久的书。”

    “是啊。”

    程景行继续道:“我自小时候启蒙,都是在家学的。家里稍微富裕些,请了先生教导。奈何自己少时对举业毫无心思,一心玩乐,最后一事无成来了这里。”

    苏珩边听边点头,好奇心被勾起,问:“先生是如何来的?”

    “我也不知道。”程景行端着茶杯反问苏珩,“我问姑娘一事,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先生请讲。”

    “大宋在靖康年间就亡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