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大暑,大雨时行。
苏珩下了客车,拖着行李箱,走在乡间小路上。
老旧的水泥路坑洼不平,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尽管已经小心避让,鞋面和小腿上也溅到了不少泥水,行李箱底更是不忍直视。
低头看着脏兮兮的鞋,苏珩在心底叹了口气——早知道不刷了。
刚毕业,考研失败,工作也没找到。苏珩在家听着母亲的唠叨,心里郁闷烦躁,索性收拾了行李,来乡下外婆家小住一段时间。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糟糕,快十点了。”
马上就到了约定时间,苏珩怕外婆等急,不觉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弯后,雨越发大了起来。
北方夏雨迅猛激烈,雨水顺着伞沿倾泻,连成一道水幕。苏珩看着伞外朦胧的世界,恍若自己与世隔绝。
心里没来由的颤了下,望着前方无人的水泥路和旁边翠绿的田地,苏珩咽了咽口水,心道:“再走快点吧。”
远远地看到了自家胡同口上的老槐树时,苏珩心不觉安定下来,感觉自己已经闻到外婆炖的排骨香了。
“喵……”
断断续续的猫叫声穿过雨幕,顺着雨水的凉气进了苏珩的耳朵里。苏珩愣了愣,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扭头找了找,发现前方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个模糊的白影。
白影小小一团,趴在水沟斜壁上。走进了一瞧是只小奶猫。看着只有巴掌大,浑身雪白的毛儿在雨水之下纠成了一绺一绺的,四肢和腹下还沾着泥水。
苏珩赶忙蹲下身,将小猫从水沟里捞了出来。也不知道这小猫在这里呆了多久,浑身湿透发凉,只断断续续的呜呜声显露出了一点生命力。
苏珩抬起伞沿看了看天,豆大的雨绵延成线,噼噼啪啪打在大黑伞面上。
雨势越发大了。
路上没人,又是在村子里,思来想去,苏珩决定先把小猫送回去。
来回也就花个五六分钟,行李箱应该不会丢,况且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几瓶护肤品小样和一本《局外人》、一本《小王子》,而最值钱的手机在自己的裤兜里……
打定了主意,苏珩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猫,抬腿往家跑。
大雨冲刷下,胡同口的老槐树愈发净透,碧绿冠盖繁茂厚重,仿佛一把青绿的大伞支在灰黑的伞柄上。
这把已经存在千年的伞在雨中焕发勃勃的生命力,横生的枝叶让苏珩想起了《兰亭序》开篇的“永”字,端正清逸、沁人肺腑。
苏珩有些看迷了,她从小就喜欢待在老槐树下发呆,看树叶、看蓝天、看透过枝叶的细碎阳光。
在她瞅着越来越近的槐树时,一脚踩下的水坑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苏珩顶着雨,又往身前偏了偏伞,将小猫小心的护在怀里,自己大半个身子早在开始跑的时候就湿透了。
伞面遮住了前方大半,苏珩低着头仔细避着水坑。回家的这条胡同她自小走了千千万万遍,自信到晚上摘了眼镜也能摸黑走回去。
经过老槐树时,苏珩转头习惯性地问了声好。
外婆从小告诉她万物有灵,特别是胡同口的这棵老槐树,年龄不可考,据说已逾千年。祂扎根于此,庇佑村庄风调雨顺。无论冬雪夏雨,安如磐石,是村里一代又一代人敬重的树神,是在外的老老少少对家乡的念想。
“树爷爷好!”苏珩轻快的步调像一只刚离家的雏鸟,看着眼前又一个水坑,带着已经到家的安心感毫不迟疑地踩了下去——
咕咚
一瞬间没过头顶的水让苏珩傻了眼。
灰黑的树干、瓢泼的雨滴、老旧的水泥路和占据大半视线的黑色伞面,以及眼角余光里的那团小小白影,在这一刻全部换成了墨青色的海水。
海水?
苏珩呛了一口水,掠过舌尖的咸涩味瞬间唤起了去年夏天在海边扑腾喝水的记忆。
眼睛反射性地闭起,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切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海水。
窒息感随之而来,看过的落水自救技巧早已抛之脑后,苏珩本能的在水里拼命挣扎。
结果可想而知,无愧于旱鸭子的称号,苏珩离水面越来越远。
在苏珩恐慌绝望的同时,她想到了自己怀里的奶白团子。
猫呢……
雨珠淅淅沥沥,村民为保护老槐树特意做的水泥护石上,一团莹白优雅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随着水珠滴落,白团扩大了身形。粗看像成年的狮子猫,通体雪白,毛发纤毫分明;半睁的金绿异瞳中流光溢彩。
白猫抬起前爪舔了舔,口吐人言:“云生,已经送过去了~”
胡同口处,只听得点点雨珠打在枝叶,落在地上的声音。
“云生,你不会后悔了吧?”白猫舔爪,继续整理自己的仪容。
树枝无风自动,一时间,叶片上残留的水珠哗啦啦地洒了一地,连带着浇了刚理顺好的白猫一身。
白猫瞬间炸了毛,清厉的少年声音响彻在一方结界内,“陈云生!”
“我抖抖水。”一道和缓的低音响起,声色淡淡。
“哼!现今舜儿还不知踪迹,那方世界也摇摇欲坠,我们再不……”白猫气呼呼的说。
“苏珩是个好孩子,性善情坚,我信她。”树叶微动,低音语气坚定。
“她确实是个好孩子,但也只是个好孩子。你不能把宝全押在她一人身上。”
白猫跳下护石,轻巧的身姿在落地时变换成了少女模样,“本君觉得,那个世界的问题,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我先走了,姥姥要着急了。”
少女及腰的头发束成了马尾,深色的半袖短裤湿了一半贴在身上,隐约露出腰间肉肉的曲线。
望着向行李箱走去的背影,低音叹了口气,“她需要成长,而我即将沉睡。我不在的时候,劳烦你多照顾她。”
少女头也不回,声音泠泠,“自己的孩子自己管,我可不惹闲事。”
“既吃了人家外婆做的排骨……”
“你真是……”少女琥珀色的眼底泛起了金芒。
“此处的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苏珩有凡人的脆弱,更多的却是凡人的强韧”,低音缓缓,如朗月映入山泉,“过去送入那方世界的人,多有执念;如今换成她,或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