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登岸
回到自己舱内,阿吉不由得感叹,孝亲之心,人与异类并无差别。乌蓁骄傲冰冷,为了母亲却可以虚心求教。只是她平时似乎乏人指点,于许多窍要处不明所以。此时天已大亮,沈丰打发人来请阿吉去他舱中叙话。阿吉不便回绝,随来人前往。沈丰所居主舱自然地方宽阔,但是装陈简朴,不过是日用必需之物。见面之后,沈丰直言自己事务繁忙,乃至招呼不周。阿吉道,"既承搭载,已足感盛情。老员外太客气了。"沈丰这才转入正题,"我已老朽,吉壮士风华正茂,以有为之躯,何不为国家效力?""老员外前日慷慨激昂,直斥敌酋,非我辈可以相比。"阿吉答道。沈丰捻须微笑,说道,"我年轻时不让人,每每与人争论。今国家危急之际,我愿舍了这身家,与国家出力。镇西节度使吴璘乃我至交,如将你举荐于他处,必获重用。"阿吉自思,我非人类,宋金之争与我何干。遂托辞母命难违且有孝服在身而回绝。沈丰年纪高大,颇有城府,也不勉强于他。阿吉正要告辞,沈丰近他身前低语道,"此女并非是人,虽有颜色,不宜亲近。"阿吉料想,昨夜与乌蓁在甲板上说话,大概为人所见。但沈丰也是一片好心,所以解释道,"与她萍水相逢,并无瓜葛。"遂告辞出来。
此后数日,阿吉都在船舱中用功。终于,那阴火气息终于再次盈满,据阿吉推算,竟耗费了五天的时间。既然如此,以后对敌之时须要小心使用。乌蓁偶尔过来请教运气通关的功夫,他也是不卑不亢,加以指点。起初,众人还担心金人再来骚扰,但船过鄂州、江州都平安无事,大家才将所悬之心放下。这一日,船行至当涂,只见那采石矶凸出江岸,如翠螺浮于大江,地势十分险要。因此,宋朝设江防要塞于此,盘查过往船只。但沈丰是皇商,且早已上下打点,因此可以畅行无阻。阿吉难得清闲,继续尝试导引火气打通脉络。因带脉已通,而它总束腰以下诸脉,所以只用七日便把足三阴经一气打通。此三经既通,愈发觉得精气充沛,下肢似有无穷之力。这晚,船只泊于润州。这里已是长江下游,江面有几百丈宽阔。阿吉待夜深时踱出舱外,见左右无人,奋力向江心跃去。这一跳,离水面有十余丈高,飘飘然似乎飞起。可是终究不能飞翔,他最后落于江中一沙洲之上。回首望向船只,已有百丈远近。此沙洲极大,阿吉有心测试自己脚力,遂发足绕岛狂奔。一盏茶的工夫,阿吉跑回原地,约摸有三四十里的路程,汗不涌出。他心里已有了计算,此处距海门不过千里,多则一日,少则半日就可走到。阿吉本想就此离去,但惟恐不告而别有些对不住沈丰。况且明日就可抵达江阴,到时候再向他辞行不晚。于是返回船舱中休息。
第二日正午,船抵江阴军。沈丰将乌蓁请至前面,对她说自此处转漕运,朝廷设有巡防司,隶属兵部,可保万全,便不劳她护送至临安了。说罢将一锦盒奉上。乌蓁收下,话也不再讲,迳自离去。打发了乌蓁,沈丰又来与阿吉讲话,要将他送至入海大船。阿吉趁机与他辞谢,只说自己已另有安排。沈丰又欲赠与盘缠,也被他坚辞不受。沈丰料他已被乌蓁迷惑,所以追随离开。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由他去了。阿吉下得船来,不敢于白日间显现本领,只在江阴城内闲逛。这里地处江南,又是江尾海头,于绍兴十五年设“市舶司”,可与海外贸易。遂成为商贾云集的繁华所在。但这繁华也是为有钱者设置,无钱穷汉徒呼奈何。阿吉见这里处处喧哗,人人争利,遂有心躲避。见路边有一茶叶店还算清静,连忙走入。宋人喜斗茶,但此时清明早过,已无人参斗。老板正做别人生意,无暇顾及,阿吉便欣赏厅堂内挂画。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四样闲事最为当时推崇,道君皇帝还撰写《茶论》。但他若多化些工夫于"兵论","农论","国家论",大好河山也不至于拱手让人。此时阿吉为墙上一张画作吸引,画上有年轻夫妇在家中进餐,一幼童立于竹车之内伸长脖颈,那夫人持羹匙喂他食物,而丈夫手握酒杯笑吟吟看她母子。院内有纺车并犁铧等农具,屋中陈设虽然简陋却有生趣。于题跋处有本朝司户参军范成大"田园杂兴诗"一首,"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阿吉自出生以来就在山中修行,从未见识过人世间的生活,现在竟有些向往,幻想那画中人是自己与阿青。正在出神,只觉一股寒意自身后袭来。阿吉忙转头,只见乌蓁已站在那里。
"沈丰也将你赶出来了?"乌蓁发问。阿吉道,"是我自行离开,沈老爷并未驱赶。""这老头子鬼得很,众人之中,独独将你我挑出来。他是皇商,惟恐我们坏他名誉。"乌蓁愤愤不平。阿吉问她,"沈老爷可曾将符箓给你?"乌蓁道,"他敢不给嘛?""既然已经到手,那么两下方便。"乌蓁不再回复,去到柜前向老板买了几块茶饼。"仙姑,不须这许多的银钱。"那老板见她多付,急忙推辞。乌蓁径直走过来,把那幅"田园诗画"摘下,说道,"这画我也要了。"老板知道它画工一般,作者也不名,所以乐得作个人情,就将画让与乌蓁。"送与你了。"乌蓁将画轴卷起,回手塞给了阿吉。他一阵发懵,"为何送我?""你方才目不转睛,已盯了半晌了。"乌蓁回道。阿吉有些惭愧,"却如何让你破费?"乌蓁说,"我不白受人恩惠。"原来是感谢他先前传授功法。阿吉无奈,勉强收下,藏于怀中。两人从店里出来,于闹市中穿行。乌蓁有国色,两边行人无论男女,投来目光皆含妒恨之意。妇人妒嫉乌蓁容貌,男子则恨阿吉与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