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丧母
阿吉如失魂落魄一般,漫无目的于山间游走。他确实是"游走",因他本就是身长数丈的一条黄色巨蟒。这一路狂奔下来何止百里,惊倒了多少樵子、山民,他也全不理会。直到筋疲力竭,阿吉竟然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繁星满天。阿吉暂时收摄心神,恢复人形。才发觉全身无一处不痛,胸中似有烈火焚烧。他再难忍悲痛,一时间泪如泉涌。母亲今日惨死于雷劫之下,几百年来的安定生活竟于一日之间不复存在,教他如何面对?
阿吉本与母亲居于鄂西太平峰,自他出世以来从未搬离。偶尔随母亲下山,去到夔州路施州所辖之建始县,则略知人间事物。除此之外,只是于山中吸风饮露,涵养真灵。母亲对阿吉管教很严,不许他私自下山乃至结交山中精灵。如此年复一年,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于他修行有利。三百余年之前,阿吉便可化身人形,这并非一般同类可以比较。他也不是全无苦恼,自己的身世就无从得知。每每想张口向母亲问及父亲的本来,但一看到她面如寒霜,就只好把话头吞了下去。除母亲之外,再无家人,无友亦无敌。那山间白云、淙淙流水就是挚交,腊梅青竹与松柏怪石可作玩伴。直至三日之前,母亲对他言说,自己即将面对三千年之大劫。虽然是雷霆万钧,但倚仗她的修行,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渡过。如今阿吉已然长成,可以随母亲一同前往。须知异类修炼都要历尽劫数,阿吉可籍此机会培养胆魄,为他日渡劫预做准备工夫。
三日后,阿吉随母亲离开所居之山洞,沿蜿蜒崎岖小路攀登至山峰之巅。此时正是晌午,初夏时节阳光明媚。举目四望,周围片片青山、层层花木尽收眼底。阿吉心情大好,母亲渡劫之后则修为更加精深,他不知究竟有何益处,但依然替母亲欢喜。一时间山岚突起,际会风云,阿吉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飞入天际。"阿吉,时辰已至,不可远离,恐有伤害。"母亲的叮嘱打断了遐想,阿吉回道"阿娘放心,我会小心观查。"谈话间浓云已密布山顶,随即雷声响起。第一道闪电降下之时,阿吉的母亲已拔出腰间太阿纵越而上。但刹那间就被撞回地面,手中宝剑已无踪影。第二道闪电随即劈下,她张口吐出杯盏大小一颗红丸相迎。此时阿吉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未及细想,母亲竟现出了本像,乃是一条长逾十丈黑鳞红斑大蛇。他早知母亲是火赤炼修行得道,但从未见她显露本体。那蟒蛇前身立起,直视苍穹,待第三道闪电落下时,她全无犹豫,腾空而起。只闻一声大响,黑蟒被炸作一团红雾,待山风吹过,即时消散。阿吉心神遭遇重创,头脑之中几近空白。他再也收摄不住自己,现出了本身,不辩道路,从山峰狂奔而下。
回忆今日之惨剧,阿吉依然可以感觉到锥心之痛。母亲三千年的道行,一旦渡劫失败尽化为乌有。然则她为何事先信心满满?莫非母亲还有一线生机?须尽快返家,才知究竟。阿吉打定主意,辩明东西,挣扎向太平峰走去。他的道行尚不能兴云雾,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回返家中。来到家门前,家门多清冷。阿吉此时已知奇迹究竟没有发生,母亲的气息完全消逝。阿吉母子的山居分内洞与外洞。阿吉居外洞,另有床榻、书架,上面无非是《道德》、《南华》。内洞为母亲居住,只有石床、瓷枕,纤尘不染。阿吉随母亲茹素,洞内无不良气味。看到母亲居室内陈设与昨日离开时无异,而母亲则再也不能相见,阿吉又落下泪来。忽而发现枕下露出纸张一角,阿吉急取出阅读。"吉儿,阿母大限将至,自忖必死。你须速离此地,前往海门隐居求存。勿与人结恩怨。切忌杀生害命,否则天地之间必不容你。至嘱。"阿吉确定这是母亲笔迹,最后一点希望随之破灭。母亲历尽艰辛,苦修三千余年,最后落得尸骨无存。以后自己要到哪里去祭拜她呢?阿吉拭去泪水,将母亲遗嘱贴身收好,于洞外寻得巨石将洞门遮盖。随后将身形一抖,幻化出一袭孝服穿戴。虽有万分不舍,终于往太平峰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