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海诛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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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台

    先玉一招得手,退开三步,轩眉扬声道:“得罪了!今天把胡睦交出来,我白某拍手便走。如若硬要窝藏他,姓白的倒要见识见识这‘镇江南’的‘神拳’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蒲老拳师已来到场中,俯身解开了杨卓的穴道。听了先玉的话气得直抖,勉强按捺住,说道:“那胡睦就算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株连九族,也自有官府处置,哪有你这样横蛮无理的!你要见识老夫的神拳,那好,老夫区来陪你练上几招!”把外罩的缎袍脱下,甩给旁边的徒弟,大步来到先玉面前,脚下不了不八地一站。

    先玉其实已猜到胡睦和汪牛儿并不在这里,则打闹得这么厉害,他们不会不露面的。但事已至此,也只有扭住蒲老拳师不放,至少也得要他说出胡睦的下落。

    这时先玉见蒲冠南精神矍铄地往场心一站,双脚如钉入地,全身纹风不动,神完气足,直如渊亭岳峙一般,加上刚与他徒弟剧斗了一场,实已尽展所学方能取胜,已知这个老头子极不易斗,当即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半晌,神拳镇江南蒲老拳师沉声说;“请出手!”

    先玉知他不愿有失前辈的身份抢先出招,便略一盘旋,在掌由上往下一劈,“灵山礼佛”,使了个虚招,斜上步,右拳“巨木撞钟”,击向蒲冠南左太阳穴。

    蒲冠南巍然不动,直到先玉的拳头距太阳穴不足四寸时,才倏地蹲身右转,一招捶拳,势挟劲风猛击龚成面门。双方一搭上手,便拳脚齐飞,忽进忽退,满场“呼呼”有声。

    劲风扑面,围观的人们不知不觉中都向外退了又退,声势与头场又自不同。先玉见蒲冠南使的仍是和杨卓一样的罗汉拳,暗暗称奇,难道这师徒两人便只会这罗汉拳?但三十招过去,却又暗暗叫苦。

    原来这蒲老拳师掌劲如斧,举重如锤,一招一式全带着凌厉的内力,先玉不仅在招架闪避时感到气浪袭人,呼吸不畅;而且当自己进招攻击时也觉得受到对方拳掌所发的劲力震撼,落点歪斜不准。既大耗功力,又大减实效。

    再者,这蒲冠南所使的罗汉拳虽然在招式上与他徒弟杨卓所使的一模一样,平平无奇,但在运招的快慢,发力的轻重,变着的微妙上却又大不一样,越斗先玉便越感觉到他拳法舒展恢宏,力巧劲韧,冷击长抽,刚柔并用,猛勇时如轰雷怒涛,巧妙时又如漩流弱水。

    本来先玉在和杨卓拼斗时,就已认为这普普通通的罗汉拳的威力已被杨卓发挥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了,现在蒲冠南运使起来,威力竟凭空又增加了不止一倍,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心中骇异不已!

    先玉哪里知道败在蒲冠南这套罗汉拳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武林中的名家高手!他赢得“神拳镇江南”的美称,主要便靠的是这套罗汉拳。

    原来蒲冠南的父亲是南京的一位镖头,因艺业不高在江湖中受了不少的气,所以决心把蒲冠南培养成武功超卓的人。蒲冠南年仅十三岁,他不知送了多少礼物,说了多少好话,辗转托朋友介绍,才把自己这个独子送到嵩山少林寺中,拜在内三堂长老之一的观慧大师座下为徒学武。

    入寺的第一年所学几种拳术套路中,蒲冠南便喜欢上了罗汉拳,学时最用心,练得也最勤。恰巧那年佛诞过后,方丈考察初入门的僧俗弟子的武功,蒲冠南也在其内。在近百名初学武功的徒众中,方丈对蒲冠南使的罗汉拳,很夸奖了几句,说道:“虽然还有四五处与原式稍有走样,通体看来,却还可以,在初学的弟子中就要算难得了!”

    蒲冠南受此勉励,大感振奋,从此便缠住师傅观慧大师时时指点他的罗汉拳,直到观慧大师也说他的罗汉举练得招式无论,浑然一体,已没有什么瑕疵,他还不自满自足。只要一有机会,他总要在师伯、师叔、或太师伯、太师叔这些前辈高僧面前练上一套罗汉拳,请求教益。虽然同辈的师兄弟中不免有人讥笑他有些痴,这蒲冠南倒也还能不恼不顾,仍然苦练他的罗汉拳。

    有一次,已经誉满武林的“长春刀”白纯浩(那时他还没有被人称为长春老人)回寺参拜授业恩师无业禅师,与师兄观慧大师谈论武学精义时,他以观慧俗家弟子的身份随侍在侧,便自告奋勇地在这位间专赞扬言、名动江湖的师叔面前练了一趟罗汉举,虚心请教。

    白纯浩告诉他若以招式的运使而论,他使的罗汉拳固然已经没有差错,可以说是无暇可指了,但仍然是形至神遗,没有达到形神皆备的上乘境界,接着问他这罗汉拳一百零八式,他说得出多少招在克敌制胜上有哪些好处,在防身固守上有哪些威力,在变招贯串上又有哪些需要顾及的破绽,问得蒲冠南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白纯浩最后告诉他:“学精于勤,艺进于思。师侄对勤之一字,已能力行,这不容易,还需在思字上苦下工夫。如能在这罗汉拳的每招每式上都想出了攻防上的长处和弱点,运使起来自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到极至和把隐患消解于无形,这便是形神兼备了!”

    蒲冠南受了白纯浩的启发,才摆脱了照猫画虎,只求形似的学法,开始苦研罗汉拳的精义和弱点,以及怎样把这些弱点消解于无形。

    他在少林寺学了五年,获准出寺之日,父亲前来接他,观慧大师对他父亲道:“令郎体魄的禀赋和资质的聪明上,都只是中中平平的,唯独用功勤奋,是他的长处。别的老衲不敢讲,单就一套罗汉拳,便是老衲也不如他了,尽可以和武林高手一较短长。”

    他父亲疑信参半,心想仅仅一套罗汉拳又能有多大用处。蒲冠南出道以后,果然便以这套罗汉拳遍会南北各家各派的诸般拳掌和兵械,虽非所向无敌却也还是胜多败少。他保了十几年缥,便在南京设棚授徒,却仍继续精研这罗汉拳,主要是试着把他在同别人拼对中学来的别的拳法中的奇招妙着添进罗汉举中去,这件事做起来却大为烦难。

    蒲冠南经验日增,见闻日广,武学上的见解也日益高深,知要把别的拳术中的高招放到罗汉拳中,必得做到前后衔接严密无间,上下贯串运使自然,攻防转换无懈可击,才不至于弄巧反拙,所以有时精选的数十招中只有一招合适,有时一年半载也不过加了一招,四十多年也只添派了三十一招。

    少林的罗汉举一百零八招。蒲冠南的罗汉拳一百三十九招,与少林罗汉拳神形一致,完全融为一体。一般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威力却不止增加了一倍。

    由于蒲冠南把许多时间都放到精研发展罗汉拳上,虽然先先后后收了上干个徒弟,却往往只做了个挂名的师傅。

    所以他的徒弟大多武功平庸拙劣,或仅仅以能列入他的门墙为荣,或象铜棍将军胡睦那样用“神拳镇江南”这块招牌来掩盖自己的不轨。真正得到他的真传,在武功上确有成就的,只有两人。一个就是和先玉交过手的掌门大弟子“降龙罗汉”杨卓,另一个是他的第九十四个徒弟,人称“伏虎罗汉’的樊伯康。

    若以武功的强弱而论,樊伯康实比杨卓更胜一筹,只因入门较后,所以今日上阵不得不让杨卓占先了。蒲冠南成名之后饮水思源,知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得力于当年长春老人白纯浩的启迪,对这个只同自己会过两次面的师叔常怀感激之情。

    但从二十年前在武昌再次晤面之后,一居成都,一在南京。久已不通音讯,所以万万想不到正同自已激斗的先玉竟是白纯浩的孙子。

    蒲冠南恼恨先玉接连打伤自己的徒弟、徒孙多人,又十分狂妄地顶撞自己,下手便毫不容情,每一拳劈下,全用上了十足的内力。当双方拆到六十多招时,先玉已觉察到蒲老拳师强劲的内力有增无减,举手投足都激荡起一股股、一片片的劲气狂飚,自己虽然有几次凭着迅捷多变的身法切入他身体周围,但每次都被他拳掌所发的劲力推带得立足不牢,只好闪避退开。

    同时对蒲老拳师越来越狠,越来越重的拳击、掌劈,也觉得难于破解。本来先玉和蒲冠南所练的内功都是少林派的嫡传,但少林派自唐朝以来代有杰出之士,内功上由于禀赋的不同和经历的差异也各有发展和创新,便形成了不同的途径和功别。

    蒲冠南修习的是“达摩易筋经”,属于最普通、最易学的一种,只要坚持不懈,便能日久功深。先玉修习的却是他祖父所授的“韦护伏魔功”,属于最难练,最神奇的一种,悟性和定力的要求都极高,比“达摩易筋经”更具威力。

    先玉仅仅修习了十年左右,蒲冠南却已修习了四十八年之久。火候上毕竟相差太远、所以当双方都在拳招上贯注了内力时,先玉自然相形见拙。

    好在先玉身兼内家绵掌、过河十八式“移花接玉”等数种武林中既精深、又特别罕见的神奇绝技,他就像穿花蝴蝶般活跃在狂暴气流之中,蒲冠南竟一时也拿他不下。他们一个是盼着对方势大力沉的攻势终有衰竭之时,一个却劲力十足只需要对方的一个破绽便可一拳定乾坤。

    正当僵持不下时,场边忽有一人高喊:“别打了!住手!”蒲冠南眼见已占上风,哪里肯听?先玉更是丝毫也不敢松懈,这时又岂能停得了手?

    那人见他们仍在继续激斗,立刻腾身而起,象头巨鹰似的凌空扑下,“呼”地一掌拍向蒲老拳师,一俯身却又是一个扫堂腿扫向先玉下盘。围观众人虽未看清他的面目,见他一上场便分攻两人,不知他究竟帮的是哪方,都觉得莫名其妙。

    蒲冠南和先玉被来人突然各攻一招,一起闪开,定睛一看,同时惊呼道:“胡兄弟!”、“胡大叔!”“鬼神愁”胡廛站在中间轮流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两人怎么打起来了?”

    先玉忙说道:“胡大叔,牛哥被他的徒弟胡睦骗走了!这他们却不把人交出来。”蒲冠南眼珠也瞪得老大“胡兄弟,这小畜生究竟是谁?他来找胡睦,找不到便动手打人!把我好几个徒弟、徒孙都打伤了。胡兄弟,今天如不惩戒他一番,你教老哥哥这张脸往哪儿搁?”

    胡廛把脚一跺,大声说道:“你们别瞎吵瞎打了!要依我南老大说,你们一老一小都该挨板子!”胡老大望着蒲冠南道:“亏你好意思和他动手,你知道他是谁?”

    蒲冠南僵着脖子道:“管他是谁,难道还能不讲理吗?”胡廛眨了眨左眼,道:“好呀!就看你老兄这个理怎么讲了?他是长春老人白纯浩的孙子,你打嘛!谁不知道你‘神拳镇江南’有一副好拳脚。唉,小白就算打伤了你的徒弟徒孙,也是同门师兄弟印证武功,一时失了手,又算得了甚么!就是你挨了打。也无非是你这个当阿伯的亲自给徒侄喂招,有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蒲冠南听说先玉竟是白纯浩的孙子,不禁一呆。再听南廛这么一说,真不知要说甚么话才合适。南廛又向先玉说:“我知道胡睦在哪里,等会儿你跟我去就是了。这位蒲老拳师是你祖父的师侄,令祖曾亲自指点过他的武功。论师门渊源,该称他为师伯。”右眼向先玉眨了眨,继续说:

    “虽说不知者不罪,你在他做寿时来打闹也是不该的,你当晚辈的快去赔个礼吧!”

    先玉听南廛说要引他去寻胡睦,心中大喜,一转念也觉今天的事未免冒昧,便向前对蒲冠南施礼道:“小怪无知,冒犯了师伯。得罪了各位师兄弟,在这里赔礼了!还望师伯和各位师兄弟见谅!”

    蒲冠南忙扶住先玉道:“贤侄不须如此,不知者不罪!老夫原先也不知道贤侄是我白师叔的嫡孙。喂,胡老大!今天你和我白贤侄可要陪老夫喝几杯。”

    南廛含笑向围观众人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大伙儿方才亲眼看见、蒲老英雄和这位白公子原本是一家人,彼此不知,上演了一台喜相逢的武戏给我们看,让我们大饱眼福!现在没事了,大家快请回去入席喝酒,别误了大伙儿大饱口福呀!”

    众人都哈哈大笑,齐往内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