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海诛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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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一 章 诘

    汪牛儿准备第二天飞腾出谷的晚上,桐树庄方家大院后院灯烛辉煌。正屋厢房的廊檐下和天井中都坐满了仙霞庄主周阳夫妇邀请来的江湖豪士,听候明天如何到李家坞拼斗的分派。

    屋顶四周也由少林寺内三堂长老澄明大师、神农架彭大先生,四天前赶到的贵州武林名宿阴阳判官魏修和他的夫人凤翅刀花五姑分别警戒着。

    正屋前方桌旁坐着周阳夫妇,神医徐伯章、武当掌门流云道长和一个矮矮胖胖,脸色白皙的四十多岁的人。

    有认得的,便指点着说道:“那个矮胖子就是‘南北两掌’中的南掌,‘五行掌’李飞军。他是同神医石老前辈一道来的。”

    有人问:“北掌‘黑煞手’陆安成坐在哪里?”

    那人道:“听说他没有来,不知是没有接到请贴,还是有事分不开身……”

    这时周阳拍了几下巴掌,朗声说道:“诸位朋友,请雅静一下!这次事情的缘由,老朽已分别向朋友们仔细陈述了,要紧的很哪!是事关到千千万万黎民百性的身家性命,事关武林的兴衰。

    “诸位此次前来,不仅是厚爱我周阳夫妇,实在是维护江湖道义,嘉惠千万黎民的莫大功德。周阳先在此道谢!”

    说着,作了个罗圈揖。群雄也纷纷站立,齐道:“周大侠不必客气!”

    “不敢当,这是我们该做的。”周阳继续道:“承蒙诸位抬爱,推我夫妇主持这件大事。但我夫妇德薄能浅,说到智计见识,不如徐神医徐大哥甚多。”

    周阳含笑指了指旁坐的徐焕章,说道:“所以,我们已经商定,今晚便由徐大哥代为分派。”

    下面有好几个人同时道:“那很好嘛!徐神医就当徐军师!请徐老前辈出来调兵遣将!”

    徐焕章含笑起立,说道:“周大侠,沈女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众望所归,哪个不知?他俩口儿一定要我这个糟老头子来说,我只得遵命,‘分派’两字是决不敢当的。但我所说的办法,都是周大侠,沈女侠和几位前辈英雄共同计议后定的,只不过由我来讲罢了。待会儿我讲的如有疏漏之处。还望大家指出。因这事说大点可说是国家的大事,说小点也是武林的公事……”

    虽然有仗义性急者,不待徐焕章说完急着插话道:“徐前辈,这些道理我们都明白了。你老人家还是快说明天的办法吧!决没有人来挑眼。哪个挑眼就是他妈的乌龟!”

    众人哄堂大笑。

    徐焕章也笑着点头道:“好!我就说。首先明天去必有一番恶斗,不会善罢甘休,这是我们都清楚的。

    “目前在李家坞的人,多数是与林昆老贼结帮,包藏祸心的死党,对这些人,我们下手决不容情,格杀不论。但也有些是并不知情,应邀前来观礼的武林朋友,他们决不会替林昆卖命。对这批人,如果我们失了礼数,对待不慎,他们无法下台,俗话说得好,‘兔子撵急了还要咬人,’岂不是帮了林昆的忙,反而不利于我们嘛!

    ”所以明天前去,我们还是先礼后兵。除对玉罗刹林仙芝、无常剑客凌风、五毒黄蜂董富贵、阳牌阴刀唐冬、唐酉这些十恶不赦的家伙外,我们要处处谦和,站住礼字,这就叫做攻心为上。就是闹到动刀动剑,也得听周大侠、沈女侠等几个前辈的话音行事,千万不要盛气凌人,一哄而起。”

    众人觉得这话在理,齐道:“好!我们都看你们几位前辈的脸色行事,该讲理的便讲理,该动手的才动手!”

    徐焕章喝了口茶,又说了下去:“第二条,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家坞现下很有几把好手,上前天晚上彭大先生和鬼神愁胡廛胡老弟暗中侦得,除了原来的人外,还到了个连林昆都处处尊敬的叫‘老怪物’的人。此外北掌‘黑煞手’陆安成也在座。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物降一物’,对于那边特别扎手的几个人,我们也得分出专人去制伏住他,以免临时乱了阵脚。

    “我们老兄弟几个计议了一下,那林昆不仅是首恶,而且他的碎金指力和追魂十人抓,二十多年前在武林中就没有对手,我们这边当然由吕大侠去接下来。但林昆现在做了‘两河帮’帮主,必有一批死党硬手相护,因此我们也请沈女侠和澄明大师替周大侠打接应。还有对方那个‘老怪物’也决非等闲之辈,彭胡二位都见他肩佩长剑,从不离身,估计是个剑术高手,好在武当掌门流云道长在此,就由流云道长出手制住他。”

    天井中有人提醒徐焕章道:“徐神医,黑煞手陆安成既然在那边,这人也很不好惹,我们这边是不是就由五行掌李爷出面,‘南北两掌’对个百十掌,看看究竟是谁的掌厉害!”

    徐焕章道:“老弟的主意很好。不过这件事,我们也仔细思谋过。据彭胡两位说,林昆和李长云对北掌陆安成是以客礼相待,十之八九他并没有入帮。如果他不来强出头最好。不然我们便请李兄弟与他对对掌嘛。‘南北两掌’蜚声武林,那自然是旗鼓相当的。”

    五行掌李飞军笑着插话道:“包在我身上!列位朋友不必多虑。北掌陆安成与我颇有交情,为人很直爽,功夫也是很了得。我看他这次定是受了别人盛请才去淌了林老魔头的浑水,他如出面,便由我去对付,决不会一拍两散,保管一拍即合,出不了岔子!”

    众人听他说得风趣,都笑起来了。徐焕章也道:“那好极了。还有那边的无常剑客凌风,是汉中四恶之首,罪恶多端,据说横行陕甘一带多年,从未失手。且喜长春老人的孙少爷白先玉白公子曾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底细,这次便请白公子盯住他。白公子,这里还有许多朋友没见过你。你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如何!”

    原来白先玉送俞夫人、俞明珠到了凤阳后,不敢多住,便要往回赶。明珠到底要相送至城外,待婢女轻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先玉见她的眼里闪着淡淡的莹光。

    只听她说道:“三哥此去与群雄相会,斩妖除魔必有一番恶战。小妹深信邪不压正,何况此战我方是有备而来,必操胜算!但战场上刀剑无情,三哥你是大英雄、真豪杰,敌匪之凶残尚不足惧,小人之冷箭还需要提防哩!”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抬起泛红的小脸又道:”小妹在家日日祈祷,盼着爹爹和三哥旗开得胜,铲除奸邪!只不知……只不知到爹爹归时是否有三哥相伴?”

    先玉最初因明珠美貌聪慧而有心悦之意,之后又因自己失刀受挫,明珠写诗、赠刀劝慰与鼓励自己,便引为知已;

    更兼近半月一路相伴,爱慕之心自然滋生且越发强烈。现在分别在即,明珠又表露此番关切之意,盼已之心,自己也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但毕竟两人都是冰雪聪明之人,这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已足传语万千。更何况一个女子要赢得男子之爱易,但要赢得男子之敬则不易,此时明珠已是同时赢得先玉这两种情感。

    先玉深作一辑,道:“小妹,三哥理会得!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自己,赢得这场战斗,然后护送俞伯伯回家。”

    明珠秀脸绯红,明艳不可方物,只道:“那么,时候不早,三哥……你快去快回!”二人互施一礼。

    先玉翻身上马,更不回首,扬鞭奋蹄,仿佛马儿跑得越快,就越能快些回来与心上之人相聚一般。

    ……

    一到信阳,便得知汪牛儿失踪的事,白先玉心中的浓情蜜义如遭冰固!这几天吃饭睡觉都不安宁,真是烦恼不堪!

    此刻听了徐焕章的话,赶快站起来抱拳为礼,苦笑道:“徐老爷怎么取笑起我来了,侄孙一定不放过凌风就是。”

    众人见白先玉这么一副文秀的书生模样,脸色又有几分憔悴,起初对他能否敌得住凌峰不免有些怀疑,但长春老人白纯浩是何等声威,一想到‘将门无犬子’的话,倒也不敢轻视他了。

    徐焕章又接着道:“对方现在的人比我们多得多,要讲一个对一个那是不成的,最终必是一场混战。没有分派到的朋友担子就更重了,十成中有九成都不会是单打独斗,而是一人要对付他们两三个,甚至五六个。

    “所以嘛,第三条就是混战一起,我们的人便要聚成一团,力求自保,千万不能落单,须知他们占有地利,我们的人一落了单便容易着了他的道儿。但我们也不是净等着挨打,只要把他们拖着,缠着,顶到未时三刻,就有援军来接应,我们的人便比他们多得多,也就大功告成了!”

    有人不解地发问:“老前辈,我们的人都在这里,哪会有援军?你老人家是不是说来宽我们的心的哟!”

    徐焕章哈哈大笑,说道:“这个嘛,弟台就不要乱猜了!你没看见前几天蓝田蓝师傅师徒都骑马匆匆走了吗?我也不瞒你,他两位就是奉了周大侠之命去搬兵的,明天未时三刻援兵必到。列位朋友,大家还有甚么好主意,都可以讲出来一齐参详参详!”

    众人嗡嗡地议论了半响,都觉得几位老前辈思谋得已经很周到了,一时也提不出甚么。

    当下,巳从城里回来的钱总镖头大声道:“姜还是老的辣!几位老前辈该想到的全想到了,徐前辈也讲到了筋节上,滴水不漏。我们还能拿出甚么馊主意?我看今晚还是早点散了,明天好拿出全副精神同李家坞的那群王八蛋干仗!”

    众人轰然应“好”……第二天,群豪六十余人提早吃了饭,便由鬼神愁胡廛引路直奔李家坞。

    众人走上登鸡公山的正路,见山势甚是雄伟险峻,但路也还宽大整齐,都觉并不难走。走了约三柱香功夫,却走上了偏西的小路,路面很窄,坡度也大,时有杂草丛生,怪石嶙峋,若不是胡廛来过多次,恐怕路都难找。

    原来这李家坞并不在鸡公山的正路旁,而是在偏西的山腰处,李长云在这里构筑庄院,本就图的是地势偏僻,人迹罕至,便于他结纳亡命,坐地分肥。

    群豪在这条小路上曲折纡回地又向上走了十来里,已望见那岩上出现了一座大庄院。

    庄外虽无壕堑,墙却高达两丈,两端构有望楼,上面人影幢幢,刀光闪闪,显然李家坞早巳戒备森严了。

    这时李家坞庄门大开,两边有十几个劲装佩刃的大汉分列,为首的是个身材魁伟,两颊青渗渗的四十多岁的人。

    他见周阳夫妇带领群雄来到,即抱举行礼,大声道:“两河帮白堂香主李长云,奉林帮主之命,恭迎周大侠及各位朋友大驾!敝帮伍帮主早已在内恭候了。”周阳微一拱手,却未立刻进去,打量了下大门上新挂的金地蓝字大匾上写“两河屏障”,对他夫人沈兰芬道:“老太婆,我老眼昏花,看不清这匾上写的是‘两河’甚么‘障’?

    李长云身后的一个小头目陪笑道:“是‘两河屏障’。’周夫人清脆地发笑道:“甚么两河屏障,分明是两河孽障嘛!”

    那小头目怒道:“你——”李长云叱声“多嘴!”吓得小头目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周阳一行随李长云进得庄门,见门内是一个练武用的长方形大土坝,两边有十余棵大树,树后各有一溜厢房。厢房前黑压压地站满了拿刀执棍,衣着各异的人,全都杀气腾腾的样子。

    那神雕林昆和七八个身穿长袍的人却站在正屋的檐下拱手相迎。林昆见周阳来了六十多人时,回身向玉罗刹林仙芝低声说了几句话,林仙芝点点头,踏前一步,高声说道:

    “今天周大侠看得起我们两河帮,带了许多好朋友来,可惜我们的正厅过于偏窄,未免太挤。还请周大侠原谅,将一些朋友请到东厢房歇歇脚,喝点茶水。周大侠、沈女侠和各位前辈便请进正厅叙话。”

    转头向东厢房前站着的那群人吩咐:“帮主有令,东厢房的弟兄们,全都立刻到西厢房去,以便待客。”

    那伙人齐声应“是”,向西走去,东边便空了出来。林焕章向祝和递了个眼色,祝大先生会意,便举手招呼:“正厅挤起闷气,外面凉爽些,图爽气的朋友,请跟我彭老大来!”

    众人都跟着祝大先生向东厢房走。白先玉也想留在外面,却被徐伯章轻轻地拉着手,便也随周阳夫妇等进了正厅坐下。

    庄丁献茶已毕。林昆便起立引见自己这方的人。

    头一位便是个矮小干瘦、满头白发、两眼阴森森的老头儿。林昆道:“这是我的拜兄,”回头对那老头儿笑笑说:“老怪物,你就在各位朋友面前自报家门吧。”

    那老头儿直眉瞪眼地张口便道:“老子叫‘一定赢’!外号嘛,这个,这个……”轮流望了望流云道长和澄明大师,说道,“外号人称‘压倒武当,气死少林’。”

    流云道长倒没有生气,淡淡地道:“施主取笑了。”

    澄明大师却说道:“阿弥陀佛,待会儿老僧一定要领教领教!”那老头儿满脸藐视的样子,说道:“现在而今少林寺的澄字辈的小和尚们,依老子看来,未必就比观照那几个老和尚强,哼哼!”

    澄明大师顿吃一惊,因为观照正是他的师叔,自己已经六十三了,这“老怪物”竟敢以小和尚相称,实在猜不透他的来历。

    林昆引见的第二个人是个身材高大、额上有颗大肉瘤的四十多岁的人,说道:“这位候世森老弟,是老夫的忘年之交,外号陆地龙王,诸位多亲近。”

    第三位便是“北掌,黑煞手”陆安成了。他与“南掌、五行掌”李飞军交情素好,进门看见时已相互点头致意。当下微笑道:

    “我与吕大侠、孙女侠两位前辈缘悭一面,今日幸会。与李老弟却是老交情了,待会儿事情了结,我们哥俩倒要好好叙叙。”

    孪飞军也笑着说:“应当,应当。”

    再往下便是白丕,伍昆称他为红堂香主;李长云叫白堂香主,凌风叫刑堂香主;林仙芝和董富贵却叫什么总舵巡使。

    接下来便是周阳引见,按顺序是:神医徐伯章、流云道长、澄明大师、李飞军,轮到鬼神愁胡廛时,他却不待周阳开口,抢先道:

    “在下也自报家门,我叫‘祖爷’:我的孙子叫‘一定输’,外号人称‘胡说八道’!”

    那老头儿似乎还没有听懂,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怪,天下竟有名字叫‘一定输’的!”

    李飞军、钱海和白先玉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口;林昆狠狠地盯了胡廛一眼,忍住没有发作。

    以下便引见钱海、白先玉最后才是吕夫人。众人归座后,林昆把冷电似的眼光向周阳这方一扫,沉声道:

    “周大侠和沈女侠的金丝缠龙软鞭威震江湖四十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朋友在鞭下丧生致残!我林昆早想瞻仰一番,这里有几位朋友,也慕名而来,为的是看看仙霞堡的武功是怎样的霸道,有哪些高明之处可以压倒武林!今天周大侠、沈女侠果然登门赐教,还带来了许多好朋友,不知只是给两位助威的,还是别有企图?就请明说罢!我们一概接着。”

    周阳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夫妇会几招软鞭,可从来没说过是甚么‘威震江湖’呀,‘绝顶、高明’呀一类的话,那全是林老爷子在自言自语!不错,这么多年是有一些人在我夫妇鞭下或死或伤,但都是罪有应得之辈,决没有无辜之人。

    “方才林老爷说要考校我们的鞭法,既然来了,免不得自会献拙,谁愿赐教,我们都可以奉陪。

    “老实说,愚下夫妇和朋友们这次前来,并不是要同林老爷和众位好朋友争个高低强弱,而是为了黎民百性的身家性命和武林声誉,来求林老爷一件事。

    如蒙林老爷慨然见诺,我夫妇自认冒犯了虎威,立刻向林老爷低头服输,就是永不再插手江湖之事也使得。”

    此话一出,林昆那边的黑煞手陆安成和那个‘老怪物’都面现诧异之色,眼睛动也不动地望着林昆。

    白先玉暗忖,果如徐爷爷所料,这里确实有人不知林老魔头的阴谋。林昆先是一愣,随后连声冷笑,说道:“周大侠这话真使我满头雾水,闹不明白了!我林昆是一介草民。怎么担得了甚么‘黎民百性的身家性命’?我又没有周大侠那样的名头,‘武林声誉’又与我何干?哼哼,哼哼!”

    周阳面色郑重地道:“而今东南沿海倭寇猖獗,抢劫财物、淫妇女,屠乡焚县,惨不忍睹!两河内地尚称安宁,这是老百性的如天之福。现在林老爷忽然网罗江湖豪客,绿林能手结帮立舵,勾连数省,意欲横行无忌。乱事一起,势必与倭寇互为声援,里应外合。请问林老爷,这会不会使天下百性饱受祸殃?怎么不是干系到黎民的身家性命?

    “林老爷把这么多武林中人拖去向倭寇卖身投靠,为虎作伥,使人愧对家乡父老,历代祖宗,怎么和武林声誉无关?在下斗胆,就请林老爷解释一二,以释群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