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海诛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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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

    当天酉时方过,赵敬山、白先玉、汪牛儿在西门外接到了俞大中一行,随即引往客店。

    蓝田早巳把西跨院的房间全部包下,安排妥贴。住定,略事休息后,蓝、白等四人方把种种情形向俞大中说了。

    俞大中听后紧皱双眉,连道:“竟有这等事!此事极为难办。必得计出万全方好!今夜由我好好筹思。明天再同周大侠、沈女侠仔细相商。”

    又道:“周大侠岁数比我大得多,况且舍弟大猷又是他弟子万都督的好友,论起来周大侠当是我的长辈了。哪有晚辈反等长辈来拜见之理?明日一早我们一道往连陛客店拜他才是。”

    蓝田等自然觉得在理,又谈了沈夫人想见见明珠姑娘的话,俞大中说道:“明天我把明珠也带去好了。”

    第二天俞周等人相见,寒喧了一番后,周阳夫妇向俞大中请教此事。

    俞大中说:“昨晚我与珠儿反复作了推敲,有三条想法,不知可行否?正想和周大侠、孙女侠相商。”

    第一,是此事对朝庭、对百姓干系都极大,绝非江湖中的个人恩怨。如只凭武林中人拼斗私了,对方聚集了许多盗匪,不易肃清,而且死伤必重。

    如向官府请兵往剿,信阳一府又没有多少兵可调;即使由外地调兵前来,官兵一入信阳,对方必然知觉,转移隐匿,后患更大。

    俞家父女的主意是自己全家明天继续上路回原籍凤阳,俞大中先不回乡,却从这里赴省城,请准当道慢慢将兵力布署在附近州县。

    信阳仍保持原状,不增兵卒,以免打草惊蛇。临时由周阳来定进剿时间。力争做到周阳等人制伏对方首要人物,官兵配合进剿,惊散协从帮众。

    第二,是信阳府城距鸡公山李家坞远达百余里,不利于探查敌情,相机而动。况且不久各路武林中人齐集此间,面目陌生。口音各异。都住在客店里不仅很不方便,也容易引起居民惊惶不安。恰好俞大中任云南提刑使时有位下属叫方适之,因办事颇为干练,很得俞大功看顾。方适之正是信阳人,四年前已回原籍做乡绅了。俞大功打算午后便去找他,请他设法在离李家坞近些的地方找间大点的住宅,就是花点银子租赁也可以,以便群雄到达时有个方便可靠的落脚地方。

    三是这里正需人手,那神雕林昆既已声言不再找自己一家的麻烦,那么夫人、女儿回凤阳和自己到省城,蓝赵白汪都不必再护送了,全留在这里出力。

    周阳对俞大中和明珠提出的前两条十分赞同、钦佩,对于第三条,则虽说自己也认为林昆不值再来暗算俞家,但为了以防万一,仍以有人护送为好。

    大家又商量了一阵,决定由白先玉护送夫人和慧殊回凤阳,由蓝田陪俞大中上省城。明天便走,也好早些赶回,赵敬山和汪牛儿就留在周阳身边办事。

    这天晚上,方乡绅便派了个管家持了名帖前来请“周阳老爷”赴宴,言明俞大人已在本宅相候。

    周阳随管家首往,见席间除了本宅主人方适之和俞大中、蓝田外,还有个五十上下的人,经主人介绍,才知此人是方适之的族弟方恒之,是桐树庄的庄主。桐树庄距李家坞二十五里,约莫有千百户人家,姓方的为多。方庄主的住宅当地称为方家大院,场屋甚多。

    俞大功下午已经同他讲妥,他回去后就把后院和西偏院腾出供“周老爷”用几十天。

    方庄主说住个百几十人不会太挤,他还可拨七八个庄丁、长工来做杂务。还道:“不讲俞大人还给了许多租银,就是一文不给,只要是拿办李长云这个匪首的事,倒贴银子,我都要干!他娘的,这几年李家坞那帮土匪时常到我庄子里来强吃霸赊,打堂倌,骂水烟的,可把我们欺负惨了。

    “周老爷,你放心,你办案的事,出了这房门我就绝口不提,提了就是大舅子!我就说你们是来给我做大生意的,我在外跑了十多年生意,难道便不会交百十个朋友!”

    周阳已猜到俞大功一定给他讲自己是上头派来办案的官老爷,心想这主意真好,省了许多麻烦。于是含笑点点头,说道:“方庄主真是爽快,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好朋友!”

    方适之却正色说道,“俞大人是为兄的老上司。同省里的巡按大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兄弟,俞大人下午交代的事你可千万要小心办理,砸不得锅呵!俞大人不在时,你一切就听周老爷的。”

    周阳听他俩弟兄一口一声地称自己为“老爷”,暗暗好笑,只得随口敷衍,听之任之。

    饭后,三人辞了出来,俞大中才说道;方适之做过两任知县,稳慎可靠,自己把事情的大概给他讲了;对他族弟却假说周阳是省里派出的武官,专为带人查访。缉拿李家坞匪众而来。这个主意倒是方适然出的。

    在蓝田、白先玉分别护送俞大中和俞家眷属走了后的第四天,一下子来了三起应周阳夫妇邀请的朋友。

    一起是少林寺的内三堂长老澄明大帅和他的两个徒孙智寂、智度。澄明大师二十年前就以般若掌和疯僧神棍驰名武林,与吕阳夫妇都是旧识;

    第二起是太原振武标局的总标头韦陀杵钱海,还带了个二十多岁的徒弟银刀叶少宏。钱海武功虽还说不上一流,但善于结纳应酬,见闻交际都是极广的;

    第三起只有一人,是神农架一朵火祝炎的儿子祝大先生祝和,祝和家学渊源,武功颇好,但极少在江湖中走动,认旧他的人寥寥无几,同周家却是世交。

    周阳估计朋友会越来越多,第二天就同众人一道迁往桐树庄方家大院,城里便请韦陀杵钱海留下接待后来的人。

    从这天起,陆陆续续都有朋友前来,来的都是江湖豪客、武林异士,性格开朗的居多,一旦相聚,自然会各述经历见闻,谈兴甚浓,并不寂寞。

    汪牛儿却越来越不耐烦,因为来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并且这些人年岁大多在三十几以上,怎么也合不来。

    除了赵敬山外,与他年龄相近的只有银刀叶少宏和少林寺的两个小辈弟子智寂、智度,偏偏这两个小和尚守在太师傅身旁,对佛家戒律看去很是虔诚,眼观鼻,鼻观心,走路不奔跑,说话不高声,虽然自称“小僧”,却十十足足地象个“老僧”。

    所以汪牛儿便天天约起叶少宏,缠着沈怀远出门转耍,起初还只在庄中或附近走走,几天后便越走越远,有时甚至走到离庄二三十里的集镇上喝茶喝酒。

    赵敬山见汪牛儿闷得发慌,又知庄里本来无事,也就不愿扫他们的兴,只不让他们往鸡公山方向去。

    这日三人出得庄来,叶少宏说道:“东面、北面都已走过了,鸡公山那面赵大哥又不让去,这回我们往西走,干脆进那边的山里去看看。”

    汪牛儿道:“要得嘛,如果能弄点野味,我们正好拿来下酒。”三人谈谈说说便向那座高山走去,到了山脚一看,山势甚为险峻,便顺着小路往上走。

    入山愈深,路愈难行,景色也愈加清幽。但见林木萧萧,浓荫蔽日,平坦处也野草茂密,卧石峥嵘,这一带难得有此美景。

    三人因走了这么久,没见过一个行人,此来本是闲逛,又都年轻力壮,兴致勃勃,所以一边谈话,一边跳跳蹦蹦地前进,并不择大路小路。

    那叶少宏走在最前面,为了要和赵敬山说话,便向路旁的一块青石上一跳。那石头上满是青苔,竟一下滑到石后。殊不知石后靠着一人正拿着葫芦喝水,叶少宏一脚正踹在那人右膀上。

    那人“哎呀”一声,跳了起来,葫芦却顺着斜坡滚下了峭壁。叶少宏一个踉跄,赶紧挺身站住,急忙说道:“在下实属无意,还望见……”

    话还未完,那人便伸手闪电般地给了他个正反耳光,又脆又响,破口大骂:“老子打你龟儿子的,你瞎了眼吗!”

    叶少宏被这两耳光打得两眼金星乱冒,左脸肿得老高,牙血顺着嘴角流,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回手便去摸刀靶。

    沈怀远见事不妙,正想上前劝解,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柄白钢长剑就已抵在叶少宏的胸膛上,连这人怎么拔剑,怎么出招都没有看清楚,真是迅捷之至。

    汪牛儿怒喝一声,“你——”却被赵敬山双手拉住,说道:“别忙……”

    因见那人的剑尖已抵住叶少宏胸膛,汪牛儿如果冲上去,那人只需把手一送便会要了叶少宏的命。

    赵敬山连忙含笑赔礼说道:“老兄,我们不是有意的,已经向你道歉了,何不高抬贵手……”

    那人瞥了赵敬山一眼,冷冷地道:“老于依不了那么多!饶了他,老于就不饶你,你杂种有本事就来试试!”

    汪牛儿再也忍不住了,一挺身便抢在赵敬山前面,两眼园睁,说道:“你龟儿好横哟。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捶你!”

    那人一听汪牛儿满口四川口音。倒是没有想到的,便问:“你娃儿是四川人!”

    汪牛儿见这人四十多岁,一睃狠戾凶霸之气,尤其恨他张口便骂,闭口便打。简直凶横到了极点,也便安心做出比他更凶更横的样子,大声说道:

    “你老子不是四川人,你杂种从哪里来!”

    那人大怒,刷的一剑便刺向汪牛儿咽喉。

    汪牛儿早有提防,向左横跃五尺,一躬腰子午离魂圈便已取出。

    那人斜身迫近,“十字分心”,又直刺汪牛儿胸膛。

    汪牛儿右脚后撤。身形转,大喝一声。如沉雷落地。一招“李存孝登山打虎”,右圈猛砸剑身,左圈猛砸手臂,势挟劲风。

    那人惊出一身冷汗。双足力蹬,仰身倒跃,险险避过这招。汪牛儿身高腿长,大跨一步,又已临身,“推窗望月”。左圈戳面门,右圈撞腹部,招快力猛,一发即至。

    那人身形急闪,已转到汪牛儿侧后,剑走空门,直刺阳关穴,又快又狠。身法之灵便,运剑之奇诡,真是已达上乘。

    但汪牛儿满身横练,不怕寻常刀剑,索性回身挺腹,硬受一剑,却把双圈以泰山压顶之势“呼”的一声砸向那人右肩。

    那人“笃”地一剑正中汪牛儿腹部,猛觉如中坚石,连虎口都麻了,双圈却已凌空砸到,心知不妙,只得又拼命向后倒跃。肩膀虽然躲过了,抽剑却已不及,只听“当”地一声,那支白钢剑竟被砸成三截,虎口也被震破出血。

    那人翻身便向林中窜去,口中大喊;“师傅”。汪牛儿一听林中还有个师傅,不禁停下脚步。

    只听林里有人说道:“快滚!快滚!你已经不是老子的徒弟了。今生今世,你杂种如敢对人说当过我的徒弟,老子一定取你狗命!”声音极为苍老。

    那人又喊“师傅!”却听“啪”的一声脆响,想是那人挨了一记耳光。

    那苍老的声音又继续说道:“老子早就给你杂种说过,‘出门就只准赢,不准输。’赢了是我的徒弟,输了就革出师门,没有甚么价钱讲!你杂种给老子快滚,不滚现在而今就要你的拘命!”

    叶少宏、沈怀远、汪牛儿一听那人喊“师傅”,便知有麻烦,本想快些离开。

    但听了几句就觉得简直太稀奇了:一是师傅竟然对徒弟自称老子。喊徒弟为杂种;二是打输了就要被革出师门;三是再喊师傅就要被要去“狗命”。

    就这么一迟疑,走慢了几步,林中便传来一声“不准走!”

    汪牛儿等不禁回身一看。林中已走出个身材瘦小。面色焦黄,眼光却显得又阴冷又高傲的老头儿,手中提了一口夺目生辉、银芒闪烁的利剑。

    这人走了几步,停在汪牛儿身前丈余处,把汪牛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遭,咧嘴一笑,说道:“你娃娃不错,骨骼坚实,禀赋深厚,内外功的基础都扎得很牢,是块好料子。快点给老子磕头拜师,老子要收你杂种当徒弟!”

    汪牛儿见他一脸专横,简直不容分说的样子,十分反感,冷冷地说:“输了我就会被革出师门,再喊你师傅你就要我的命,是不是?”老头儿说道:“对,对,对。但现在而今还不忙,那是三年以后老子的规矩。”

    汪牛儿把两眼一瞪,大声说道:“呸!你龟儿子放屁!整死老子都不得跟你杂种当徒弟。你跟老子少做点梦!”

    那老头儿却并不发火,只是鼻孔“哼哼”,说道:“你杂种非当不可,不然就跑不脱!”

    身子一幌便到了汪牛儿面前,把剑慢慢地平平地递到王牛儿胸前尺余处停住,望着汪牛儿道:

    “你杂种虽然一身横练,这口剑却是削铁如泥的上古奇珍,碰着点点儿都会皮破血流,你可要小心些。”

    汪牛儿气凝如山,双脚象钉在地上似的,全神贯注,一动也不动,那老头儿仍把剑平平地伸着,也是一动也不动,宛如泥塑木雕般。

    半响,汪牛儿突然开声发劲,大喝一声;“哈!”双圈已雷霆般地砸向那老头儿,那老头儿身躯微缩,原招不变,只把剑身一侧,剑锋向上:只听“叮当”两响,汪牛儿那对精钢铸成的子母离魂钩就已断成了四块废铁。

    最使入吃惊的是:汪牛儿神力超人,这展劲一击之力,何止千斤,但那老头儿持剑平伸的单臂,在这猛烈已极的捶击之下,竟然纹风不动,似乎连抖也没有抖一下,此人内力之强,实在使人难以相信。

    汪牛儿双钩被断,心头一惊,连退两步,把兵器丢掉,深深吸了口气,涵胸拔背,一掌随身一掌应敌,“龙形一式”,身随掌走,斜斜几个垫步,已绕到老头左侧,‘五丁开路”,掌劈肩项。

    老头身形微闪,口喊:“哑门、风池、印堂!”一振腕便接连刺出三剑,每剑都准确地刺向穴位,迫得汪牛儿赶紧收招闪避,停身不动。

    那老头的剑尖正刺到汪牛儿印堂穴前不足五寸处,也凝招不发。

    汪牛儿目注剑尖,陡然移步换形,“风摆荷花”,左幌右闪,右掌“灵猿摘果”击头部,左掌“韦陀横杵”拍左肋。

    那老头又是身形微闪,口中却象念书似地连喊:“阳白、大椎、命门、天突、太阳!”

    瞬息间随着汪牛儿闪动的身形连出五剑。

    剑光如虹,剑尖微颤,好象突然洒出了一溜银雨,又迫得汪牛儿收招自保,静立不动。

    那老头儿却不知怎么竟站到了汪牛儿身右,剑尖距汪牛儿太阳穴又是不足五寸。

    汪牛儿慢慢地转身后撤,似已感到这剑尖冰冷的寒意,当右脚退了半步时,汪牛儿双臂一振,“白鹤冲天”,腾身跃起一丈五六,向左后方落去,双脚刚一沾地,又用力一蹬,“野鹭横塘”,身体平平射出将近两丈。

    那老头儿以为汪牛儿想逃,飞也似地扑来,高斥一声“至阳!”剑光如匹练般直射王牛儿至阳大穴。

    哪知汪牛儿外表虽然粗疏,却从小就随长春老人白纯浩习武,练的是上乘武功,听的是一流妙谛,对武学的心得、见识,绝不平凡。

    他和此人一交上手,便知这人十分厉害,就这样逃是一定逃不开的。他连纵带跳,装出拼命逃跑的样子,其实是为了摆脱老头儿剑招的笼罩,争得反击的机会。

    耳听剑风锐啸,汪牛儿身形骤止,忽地向右横移三尺,又旋风似地一回身,只见一道刺眼的银虹挟着条黑影擦身而过。

    汪牛儿毫不迟疑,暴喝一声“打!”和身猛扑,掌击后脑,“惊雷袭顶”;指戳背脊,“箭穿七孔”。

    那老头儿措手不及,赶紧陀螺似地一转,“珠走玉盘”,想回身出招。王牛儿虽然两招落空,却仍紧随老头儿身后,更不容他转过身来,“脑后摘盔”、“风卷残云”,又接连迅拍两掌。

    却听那边赵敬山高呼:“汪二弟快撤!去请周大侠来。”

    原来赵叶两人已看出就是三人齐上也绝不是这老头儿的对手,因此招呼汪牛儿快逃。

    汪牛儿明知自己对付不了这老头儿,只要他缓过手来回击,只怕连一个也跑不掉。

    因此一边大喊:“你们快跑!我还可对付,别管我了!”一边紧紧盯住老头儿急遽闪动的背影,狂风骤雨般地连连击去。

    赵叶二人只得向桐树庄狂奔而去,搬取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