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图书馆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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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鹿家

    朱红漆金的高牌大匾镶在鹿宅门框上,来往行人见过如此宣扬后都侧步移目的绕行,偶尔几句零散的话从巡街的捕快口中说出,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同门口的护卫交流,鹿宅之外总这样冷清。

    少有的热闹在议事阁里动弹着,那是鹿觉川捧着小盏跟座旁高扎着马尾的来客相谈甚欢,对方总乐于把自己的见闻和她分享,也偶尔聊聊鹿家的现状和以后。她不懂理政,也玩不来权术,可鹿觉川有什么问题或困惑,她都会给出自己的答复,多年做客,现在终成老友,她见到觉川操劳,也于心不忍,同是女子,各为豪杰,自然也惺惺相惜。

    “说来道去,浩浩荡荡的上百年也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我想鹿家,可能确实是该让位了,”鹿觉川含着茶水,微微咽下嗓中那口碧绿,继而平心论出一句随波,“跟你且聊一两句,我这不出深闺的也知道外面对我们鹿家的口风大不如前了,只不过是好人做惯,以往施善太多,如今家道没落,自身难保,便招来了祸患。有意无意间,自然是有人煽风点火,有人隔岸观火,我们反抗,幕后便有人赏虎斗,我们顺从,台前就有人享其成罢了。”

    “你在台上,那上下两路都有人害你,如若是到了台下,不去当这个角儿了,”坐公椅的女子敲了敲桌,把话意挑明,“你自此以后便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这家大业大自然也是一身轻松。府外你也可自由,至于府内,你都撒手了,又怎么还会有府内的事呢?”

    “你是对的,我想慢慢降了鹿家,散成寻常人户,这也是对的,”鹿觉川搁下茶碗,低眼紧了紧身上的夹子,“只是清源,我舍不得这传至我手的一片心血,倘若这是我一手建成的,那至少所有权在我手上,我将它呼之即建挥之即散也是理所应当,可它毕竟是其他家主一代一代费心尽力传至于我的,这真真是让我舍不得的地方,我也只想这样做多少是有些怯懦,有些古板了,也多少是有些害怕这一家下人转头来在背地里学那些府外的人似的口耳相传我的不是,这些种种总让我想要再缓缓,再撑一撑,万一眼下也只是暂时的不顺呢?万一翻过这一季后,来年我们旧府又能新续呢?我还是会这样想的。”

    “你总觉得眼下不过是鹿家气运不行,而我听到的,是根基上的遗问,”江清源也喝干了茶碗,冷着眼把自己打听来得消息给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我今早为何要来的这样快,全全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你昨夜是祭祀过了老家主的,那想来你睡得深沉,没有什么耳风,我这里可是求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还学了个九成像来,那几个给你挡风绝光的婆子私底下可是什么话都敢说,你听听便知晓了。”

    江清源叠起的脚落地,两声响咳从她口中穿出,得了消息,一个穿着蓝底麻裙的长发侍女就进来做她的口供,她使了使眼色,这女子便放下刚从后厨端来的糕点,开始有样学样地复述昨晚那几个一同掌灯回房的婆子所说的话:

    “怎么?她在那里披麻戴孝的哭,是显出些不二心的真情实感了,几个小厮跟前跑后地倒还要看好她的眼泪珠子,当心她的心肺肝肠,不知道这宅子的老主顾走得有没有这么风光,倒是先辛苦她了。一个月也不看看现在是发着多少银钱,这寒风吹冻的,晚上还要喊人来看她受罪,也不知是做给谁看,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主啊,我看这鹿家,准是悬了!”

    “这话说的不是我,可放我身上,让我听,见我都是火冒三丈的,”江清源抬了抬瓷杯,叫这丫鬟眼疾手快地把二人的茶再满上,“纵使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的,觉川,不妨这次也听我一句,你眼里的这片残脊瘦骨上坐卧的都是些无利可图便恶相陡增的无耻之尤,何必心血尽出的给他们做嫁衣?该收手做一回恶人了。”

    “到底还是心软,”鹿觉川推开那碟鹿茸酥,一叹再叹地把自己的顾虑家珍般如数道出,“咱们这地方,靠海吃海了数百年,现在把他们赶出去,这片苦海又怎么能让这些不学无术的人活着有所得,我也只是见不得他们饿死在这块我祖祖辈辈荫庇过的土地罢了。但你说的……自然道理显著,我再想想,若是走到这一步,我会先报于你,这样总先能你安心了。”

    “嗨,如此情况下还有什么好顾虑我的呢,我可始终是置身事外的,”江清源盯着这身材欣细的家主不忍笑出了动静,末了还是了表尊重的还敬了一杯薄茶,“世事难料,人心无常,你这府内的事,我一介外人自然也不好干预插手,量力而为吧,能帮,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哪一日你的气运将竭,那你就来出海口找我便是,我给你兜底。”

    “那就先谢过清源了,果然是学识过人,又一副飒爽英姿,如此好的皮囊还有颗玲珑心,我真是感激不尽,”鹿觉川打趣了一番,叠手弯腰给这远行客深深送了一福,起身便也打算送客,“也是快要到晌午了,这一谈又啰嗦了不少时日,你要留下同个吃食吗?”

    “那倒也是不必,”江清源放下二郎腿,摇着马尾和腰间的璎珞短饰就往府邸大门走去,“近九月底还有些时间,赶在涨潮之前我得去一趟其他岛,要收拾家私的,先不叨扰,你且用吧,下次再会。”

    送走江清源,她转而想起自己并未向那个侍女套问出是哪几个婆子私底下说话如此大胆,而现在再问,吃饭时间带走一个人训话听起来也过于可疑。若是之后这个侍女因为她这么一出而在以后抬不起头做人,那倒也是她的过失。这么一想,鹿临光便尽可能的把这些难听话抛于脑后,她倒也是宽宏大量惯了,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些勉强算得上是细枝末节,她也不再追究,毕竟是他人口舌,难追其咎。

    只是祭祀通常是两天,而现在为免再有人背地里暗伤她,今夜,她独行去祠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