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图书馆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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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的故事——《遇山河》

    丝路不通,再难行商旅。

    海路连绵至异国,远送所花的银钱赶超一个小商队的库有,而便宜的行了陆路,就只能和浩浩沙海同旅。商队均是马匹送远,入了沙漠难存活,若再拖延去寻骆驼,先不提时间就其他商队是否来得及,单算骆驼的价格就是天文。五十来头能不吃少饮渡黄漠的牲口,叫兔子脚的话说,“不如去抢吧!”

    于是一行人再三折中,走了山路。

    从般依到九九天,识得路程的老马也要磨个七八天,虽然少了破费,手下的人也能够多几口饭钱,但泉东南接连几天都有听到抱怨:山路入秋,满是落叶,腐枝隔年一层包着一层,不及回神就会跌个人仰马翻;林高山水密,离进冬还有小两个月,野兔傻狍子倒是吃的饱腹,但野狼野虎也时常盘占,他自己的马就丢了,被群狼吞的骨肉筋膜都干净,好在人没事儿,但事后他被兔子脚和烟儿姐一顿数落,好不臊面。

    要说泉东南也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言行稳重,谈吐有章。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蹚过不知多少岁月,那会抠门到跑山,毛躁到丢马呢。

    他毕竟不是泉东南本人,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连思维带身体都不是。

    他是穿过来的,睡觉的时候。

    多言奇巧,本来事到这儿就止了,也没有更多的人反对他走山路,但途径九九天山下时,有药农提醒众人,这里有沧浪山庄,是久住的土霸王,若如不做交涉就冒然进入,恐怕到时候要人财两空。

    天高皇帝远,有这等存在也是理所应当,但打道回府显然不怎么现实,于是泉当家手一挥,谢过老人好意,还是领着队伍在山上跑起了路,然后疏忽一时,马蹄滑溜,摔了个狗啃泥。

    烟儿姐在半山腰处又劝了他一次,但当事人仔细琢磨了一番,原路回返要花更多的钱,到时候错了时令,货也不值钱了,连路费也要再多一倍。那可不是人民币,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全都抛洒在路上了,那岂不血亏!然后他借泉东南的老道回绝了对方,凭着满腔抠门和吝啬,一意孤行。

    但好事难成双,祸患不单行,兔子脚翻山去探路,倒了霉的冲撞上一个镇边的,恰是沧浪山庄的人。

    兔子脚看着精壮凶恶骇人,实则软耳根面嘴唇,啥话也没跟对方多说,直愣愣就把商队给卖了。泉东南怕极,他怕钱没了,少一枚银两都是在割肉!他还没发家致富呢!

    “你可以只卖我一个啊!”他咬牙切齿的恨恨骂道,“银子没了!”

    “你是当家的你管钱!”兔子脚被他说的不乐意了,“我还得活命的!我又没什么拳脚功夫!你当你被抓了啊!”

    “人活着就是为了钱!”

    “屁!命没了给你买香烛元宝吗!”

    “别吵吵了,”烟儿姐从车前沧浪山庄那群人那儿跑回来,“我刚才问了,一会儿他们当家的来和我们谈,可长个心眼吧。”她边说边看着泉东南,眼神也凶巴巴,“不许要钱不要命!听见没!”

    “……行吧。”他黑个脸应下,没法儿,总不能一会儿自个儿去打架把姑娘人头送地了吧。

    “哎,那他们几当家的来谈,”兔子脚插话,“不是个蛮人吧?好不好说话?”

    “我刚也问过了,他们说就一个当家的。”烟儿姐顿了顿,神色微微,“好像就叫孟沧浪?把自己的名字当做山庄名挂起,好大喜功,怕是个风流鬼。”

    众人灌了个耳音,也便点点头表示附和。又不是当前天宝年,还有皇帝取名,拿自己的名字做牌匾,自恋的要死哦。

    一行走走停停,不多时就到了兔子脚挨抓的地方。故地重游,连烟儿也小小的瞥了他一眼,始作俑者罪过的羞色上脸。可他也没辩解,那能怎么办吗,路还没跑一半,他不想这么早就龙套了。算缺的他有几个老友,算溢的还有双亲健在,死了埋汰,还落不下好。

    开头那几个山庄的人脚步一停,地方到了,商对这边也放下了聊天,而抬头定睛,入目橦橦,不似人间。

    虽然方才他们给这地方的当家定下了一个风头鬼的名号,想来住的应当也是奢华至极,但商队的人还是止不住的吞吓住。

    林深路陡又湿滑,他们直接铺了一长条的青石上垒,一层一层的垫在脚下,又别出心裁的立了些许梯扶,活像一栋未开发区的别墅;庄门前隔雨的檐片不是石瓦相当,是溜水的白玉,越浸越润;十尺开的边墙上雕龙画凤,镶金戴银的珠子嵌在墙壁中,墙垛上五爪小合,拢举起一颗颗明星,也同着水光莹莹。再对上高栋上的牌匾,众人一阵忽然,仿若入了南天门一般,以贬代褒,穷奢极欲。

    “不管你们怎么说他,他肯定都是个有钱的,顶有钱。”泉东南被拉扯着进了山庄,满眼的珠光更盛。这地方的人真的会杀头吗?他呼吸都怕玷污眼前的美好,这就是人间瑶池天上霄汉,他嫉妒死了。

    “附议。”烟儿姐开口,兔子脚也同上。

    最前面的八宝灯绽开,领头的镇边便止了步,留下一句告退就宽宽回身下去。二楼的灯亮,从阴影中走出一个男子,正是孟沧浪。

    然后烟儿姐小声摸到泉东南耳朵,“是个残绿青年。”

    泉东南好眼,听到这话便眯了眯框把对方看了个透:指节清晰,各有一枚扳指,左绿右红,色泽不凡,一对云眉配两指眼,肤色偏黑,又落着一身青蓝;手腕打了五彩系,心思细腻,而脚上却是登城高板,像是刚饮血归来似的;最最称绝的是那只耳饰,单一颗耳钉,隔穿面目,自生清寒,刚柔并济,百看不厌。

    他瞧得对方穿着,猜测对方其他身份,但兔子脚股间发凉,一阵恶寒。

    泉东南本身好男色,有龙阳之好,他差点被做过一番,看自个儿当家的这个眼神,楼上孟公子怕是真的要杀他的头了。

    “诸位,”孟沧浪高高开嗓,“请诸位来也没什么恶意,但想来你们是有什么由头的,麻烦知会一下。”

    “过路商旅,无意冒犯,”泉东南双手抱拳,孔武有力的一合,端的是有原身的味儿,“劳烦了,借道未知会,孟公子,大人有大量,行个方便。”

    “哦?”孟沧浪从腰间折下扇来,“你是当家的?不是本地人的口音,你上来说话。”

    泉东南心一颤,但不仍露声色,顺着梯就攀了上去。二人见面,骤起故园之感。而泉东南再定睛那耳钉,不由得瞳孔一紧,那上面是朵秋杏,巧夺天工的精细。而他鬼使神差的绕到对方后面去一看,那耳钉屁股上,缀着一个橡胶的皮套。

    他憋不住意思,跟身前的人咬耳朵,“你中国人?”

    孟沧浪的一双机敏抖了抖,也回头回上话,“我上海的,正打耳洞呢……”

    “懂了,”泉东南一脸苦色,“你比我好。”

    “那进屋详谈,”孟沧浪反而喜笑颜开,继而对楼下的商队告喜,“你们的货不错,公子我心热,有全全包下的意愿,待到明日与各位详谈价目,还请各位免去舟车劳顿在此下榻了。赵人!为友人们寻个房去!今夜的餐食也预备了!”

    “公子豪气!”烟儿姐谢过,随后低下头和兔子脚对视上,双双欲晕过去。

    晚了,晚了,公子也被当家的吃了心脑,晕头转向了。

    二人叹惋,随后向泉当家的送去一个眼神便准备吃饭去了,听说他们也打了野兔,可以烤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