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图书馆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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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烙印如铸,忙音深藏

    破碎成大片弧光的夕阳倚靠着阳台的玻璃斜跨入几缕躺在客厅,以往亮着光打着灯一同吃晚饭的气氛现如今全无,我看着纤细的暖黄配着蓝色布艺沙发上的纱网铺盖着向我的位置攀爬。它挪移到沙发坐垫处,它勉强够到了沙发靠垫上,它把最后的几分暖意投射在我的袜底指尖,它消失在黯淡的客厅。

    我没有开灯,为了越晚越好,为了越暗越好,我置身于模糊了边界的晦朔,手中握持的菜刀上冷峻的烁着色彩,但夕阳西沉,唯有一点锐利剩余在我手中。我在等,虚掩着的门兀自打开露出一张骇人面孔的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能否有足够的勇气和力气劈下这一刀,可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准备,也动用了所有我拿的出手的心机,我没有退路了。

    故意招惹对方,引诱那张脸尾随我重新回到这里,用防盗链和门框中的那点距离勾引它从缝隙里进来,然后痛快的解决这一切,这就是我想出来的手段,即便这听起来让人不齿,但这是我能够执行的,最合适的方法。我没有多余的道具可以使用,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规划更为缜密的行动方略,眼下的情况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我等不到明天,也无法同他人合作或倾诉,我的时间不够,再迟下去,周谦可能也不会再出现,班上请假的人已经变多了,我们没有可以再消耗的时间。

    都是叶元龙的错吗?双手战栗不已,蹲坐在沙发靠背上的我想到了早上心中那股没由来的气愤,想到了这位吞吐言语的知情人。他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他有什么不肯直言的呢?他和我们的关系似乎一瞬就疏远了,是在这些事发生前,还是发生后?

    我越想越乱,最后打开了电视机,七点半的新闻从新款的液晶屏里放出,还是那个熟悉的主持人的声音,他替我营造出家里有人的假态,这样更容易让那张脸过来,我不是在宽慰已经被折磨到伤痕累累的自己,我只是……想这样做。

    电视里的声音字正腔圆地报道着邺城的一家化工厂倒闭了,工厂化合排放物超标隐瞒不上报,逃漏税的行径十分恶劣,现如今在记者入厂走访下已了解真相,上千名在岗员工被开除下岗等等,我看了眼厂房标识觉得很眼熟,那好像是,叶元龙他父亲的工厂。

    他们家的工厂倒闭了?可是我妈妈不就是他们工厂的管理层吗?等等,所以我妈找新工作的原因是这个?周谦他们家里人不是也在那儿上班吗?为什么叶元龙不说这件事?他瞒了我们多久?这则新闻是刚报的,但整理文件肯定也要不少时间,他为什么这件事也没说?

    我想起来上周六他在周谦家门外的那些话,他说最近不会太好过,是指这个吗?

    但我不能理解,这些事情我们早晚会知道,可这跟他编造出一张脸的怪谈之间有什么关系?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捉弄我们?可那张脸的的确确存在啊?它不是假的,那为什么叶元龙要害我们?

    问题太多了,电视机里的有关现场报道还在继续,但我听不下去,我关了电视,感到心头很乱。太多没有被解释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危如累卵地悬在众人头顶,任何一个被打破所带来的影响和效应都是难以想象的,我带着恐惧和疑惑生根,在沙发上端扶着墙立起身来,但没等我做出更多的动作,一阵轻快的脚步弹奏般地抹过院外的街道传入了我的耳蜗,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蹲回了原先的位置,它来了。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好像在院子里左顾右盼,稍微重一点的几脚一定是跨过了院子里那些散落的电线,朝着右边去的那一步是什么意思?那里是我的卧室,是那天夜里我魂不守舍的囚笼,它过去干什么?它是在确定我是否真的存在吗?

    恶心,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恶心,它是鬼魂,但又不完全是,它应该是可以直接进入我们家来恐吓我的,但它就是要旁敲侧击的让我知道它的存在,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惊恐和绝望。它想听我的尖叫,想要掠夺一份我的痛哭,想要抚摸我的每一毫脆弱,想要我彻彻底底地成为周谦那样蒸发般的存在,它的意图不甚明显,它生前该是怎样的人,才能死后化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怪谈干出这样的事?我依然不了解。

    但我知道,是时候做个了解了。

    查看过我的房间,又一次敲打过我的窗户后,它袅袅婷婷着步子走向了大门。它的软底鞋轻巧的踏上了阶梯,它的步履停在了半开半掩后的短狭玄关前,它试探着把门推开一点,上面挂着的防盗链啪挞一下磕到了下面的扣结处,金属之间的碰撞声让它把手往回缩了缩,随后它慢悠悠地把门缝撑开,将那个布满青丝的脑袋挤进这个逐渐宽泛的缝隙,一张惨淡面貌的死脸微微喘着气,它身上居然还有这个盛夏的些许余热,这种真实感我简直要吐出来,只要它抬头向上看,我就会和它面对面,我屏住呼吸,不能逃,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它的头笨重又迟缓的来回活动,我知道,它在找我,那种略微带有迟钝感的动作依旧在我眼皮底下继续。它似乎表现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拘谨,但随后,它伸长了自己的脖颈,又一次不假思索地发出了最能惊吓到我的声音,它喊出来了,易语。

    就是现在!我从沙发上起跳,把目标瞄准上那个从发丝中漏出来的一截脖子,只要这一刀砍下来,我就可以解脱了!周谦也是!叶元龙也是!其他同学……

    易语这样想着,突然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大约过去几毫秒,混乱的记忆和眼前的光景重叠在一起,模糊的身体触感和自己刚刚拿到手的控制权让他庆幸了一下,可手中下劈的刀尖,空中正在下坠的身体,眼前这个满眼惊骇的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停下,他自己也奋力调整着手中的凶器,不能,不能,不能!不要杀她!

    磨得又快又利的砍肉刀砍到了不合它口味的骨血,稍显迟钝的偏离着原先的轨道划过,鲜红的一盏艳色泼洒到了布艺沙发上,红蓝撞色的搭配新潮又老套的把故事里的人叫醒。易语捂着被自己亲手杀害的人的脖子试图阻止出血,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会再发生同样悲惨的事了,可眼前的这一幕闹剧总还是高朋满座的上演,作为主演的他,圆满谢幕。

    他又一次,又一次,亲手在养母的家里杀害了自己的生母,他又一次,在可以做出选择的关键来不及制止,成全了当初遗憾的道标。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源自自己的惊慌失措,那些弥漫在盛夏的炎热暑气,那些朋友们间的互相猜疑。每一份诡意都恰到好处的调配,每一个人都将实话不落窠臼的隐藏,而最终丛生出的,就是如此收场。

    易语看着血泊中的女人,躺在红暮中的女人看着自己的骨肉,她摸着尚显年幼的易语,摸着那只捂在自己伤口上的手,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只做了做口型,说出最后无声的话:

    妈妈没事,妈妈,永远爱你。

    易语拨打了120的电话,他在最后的一刻让寒光避开了头颅,但偏开的锋刃抹过了母亲嶙峋皮骨内包裹的动脉,他得让人来救她,但电话那头的忙音骤起,让他泣不成声。

    他想过很多永远,十多年前的今天,他如此慷慨的想过。

    可这一次,他的回答,他的所思所想,对于地上的易蓝天来说,也是一种永远。

    总有些人,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永久远离,总有些人,在可以弥补的路上不肯回头的桎梏,可不会发生的假如,他从未看过,也从未想过。

    他拨打电话的时候,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error,他知道,他的故事,已经结束。

    电话里的忙音永远响着,丛生在他的每一次循环中,烙印如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