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大幕顺着镀了一层鸦黑的夜景布落在邺城，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苏晓星从数学选修四里抬起头。前两天期末考试的最后两道大题他只拿了一半的分，现有的知识虽然在当下的学习环境里被调动了起来，但多少还是会遗忘一些，库存的那点高中记忆还是不够他挥霍的，他依旧需要多学多问，不过现在敲的已经是回宿舍的铃了，他准备回去休息，明天再看。

    “那个，苏晓星，你先别回，来办公室一趟，”今天看晚自习的赵老师顿了顿步子点了他的名，要他跑个腿，“你过来填个表，把笔拿上。”

    “哦，来了。”他本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答应着把卷子折了往办公室走。在他印象里，赵老人一向很好，他是教物理的，是苏晓星他们班的班主任，在过去有什么事要求人帮忙，苏晓星多是会想到他，想来这会儿是要填奖助学金的表了，他之前申请过，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等苏晓星敲过门喊过报告后，赵老便让他进来坐下，红漆木桌上明晃晃的摆着他之前申请时的表格，上面的校方签字盖章是空的，他知道还得要家长和社区签字才行，今天可能就是要他带回去盖章，毕竟让赵老再跑不大合适，人家都六十多了，少动动手脚吧。

    “你也知道，老样子，回去记得盖了还回来就行，”边这么说着，赵老端起茶缸浅抿了一口，复而继续叮嘱，“别忘了把学生证拿上给我，不然没办法登记。”

    空白处的社区盖章好办，他直接去找保安亭子就能要个一模一样的章来，家长签字也好说，他让母亲签了也是没差，但学生证……

    他最开始的记忆里，不少东西都在书包里搁着，在他回忆这段历史之前，一些要紧或不要紧的物什大多是放在宿舍的，可学生证他为了保险，一直都是放在书包夹层里的，而书包在他上次仓促逃离家时，没带出来。

    略略思量了下，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偷偷回去一趟，不然这次的奖学金可能分不到他。三千块的奖金可不算小数目，他还等着开年后返校拿这笔钱垫一下苏阮的输液费，这么一来二去，事情似乎有点不在原先轨道上了，麻烦。

    “那个，赵老师，我能不能补一张学生证啊？”他握着袖子摩挲起自己的手腕，尽可能的把谎话编得拟真些，“我的学生证……之前好像交团员费的时候交上去再没发下来，我这两天在学校里没找到，估计是丢了，您看能不能补一张我再申请啊？”

    “可以是可以，但我这里的申请名额可不好留，你现在不把章子盖了学生证交了，上面的这笔钱还是会批下来，但到时候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钱了，”赵老搁下杯子，把讲义向窗台暖气管的位置推了推，“你现在申请了，奖金肯定就拨下来了，但你现在不给证明，那到时候先给我上证明的其他学生就可以拿这笔奖金了，总不能大家都申请了，我把钱扣下来给你一个人留着，这也说不过去。”

    “行，那我回去再找找，”苏晓星自知理亏，拿了桌上的报表给对方鞠了一躬，“还是先谢谢您了，您总是照顾我，劳您费心了。”

    看看过去的经历和记忆，好几次学费都是赵老替他垫付的，虽然明面上赵老说得是投资给苏晓星，但他也知道，对方只是舍不得看自己的学生连学都没得上。他自己的家境不算极差，但必要的花销却总是掏不出，幸得有赵老的帮扶，他才能把书念到今天，这几句道谢算不得谦辞，他是真心实意的。

    “客气了，也快到年关，你回去过个好年，来了可就是备战高考了。到时候一周两休校方会调整，你也得两周只休息一天，这打工的事你就先放下吧。”赵老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先坐下，而苏晓星的表情从尊敬转到了错愕，动作也迟钝了不少，虽然对方只是在描述一件简单的章程，但对他来说，这个消息很致命。

    两周一休，他就没时间去打工了，一天只有一百五的进账，这个年过去，他母亲夜市摆摊的生意可能会好一点，但绝是不够支撑生活的。可赵老师说的又是实话，他要想继续申请资助，并且靠奖金和助学金生活上学，他就得和其他同学一样心无旁骛的备考，只有足够好的成绩，他才有被资助的可能，他才有被投资的必要，要达到那个水准，他必须继续学习，不然以目前的分数和排名，一切都会变得勉强。

    赵老看得出来他的表情不太好，以为他是在担心开学时催缴学费的事，他拍了拍苏晓星的肩膀，告诉对方学费已经交过了，不必太过上心。这个消息让苏晓星紧张的心情好了不少，同时也更让他对赵老心存感激，只是感激之余，他不得不考虑这次奖金的事，综合目前的处境，他可能得回去那个家一趟把学生证拿回来才行，但他能够出去的时间只有周末晚上，那时他忙完打工后还要看看母亲和妹妹，如果苏伟阳跑夜班那倒也行，他可以偷偷回去，但苏伟阳什么时候跑，跑到几点，会不会跑，他都不知道，这件事，风险不小。

    “哦，还有件事，你不看新闻，估计不知道，最近不怎么太平的，”赵老看了看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将其分享给自己的学生，“你打零工的地方离中央大道好像不算远，晚上回去要多看看路，小心点，那一块儿是连着主干道的，最近这段时间那儿总有半夜骑摩托车飚速的年轻人，一不留神可能就被撞了，我看这几天那里在管制，巡警虽说多了一些，但还是小心为上，实在不行，你可以先回家一段时间，总不见得太差。”

    “知道了，谢谢老师。”苏晓星半是认真半是含糊的回了对方的话，然后就转身出了办公室。不打诨的，他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但不去打工，吃饭这件小事就足够要他们三人的命。至于后面带的那句“回家”，他就当没听见，那个家，潜入一下得了，长久住下去，他和他那个爹总要疯一个。

    躺在宿舍的床上，苏晓星想了想怎么才能安全进去安全回来，思前想后，只有除夕夜是最合适的。以往的记忆里，苏伟阳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总会出去花天酒地，因为他没有妻儿可以相聚，也从不愿意在这个家里留下感情，出去跟狐朋狗友鬼混一夜成了他的生理需求，那天晚上是周末，但想来老板就算开店也不会让他呆太久，毕竟也是要回家过年的，他应该有空回去一趟，就下周吧，也没别的机会了。

    他这样想着，打算沉眠一梦到下周再说，但就过了三天，闪着寒光的学校铁栏就蠕动着打开了一条足通一人的缝，一个干瘪的女人值着碎屑般的雪幕飘进了校园。她来到了男生宿舍，叫醒了苦学了一天的苏晓星，她在走廊安静的流泪，就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苏晓星。

    她说，小星，我不想找你的，但快回家看看吧。

    她说，天气太冷了，我不敢通风，我怕感染，也没怎么打扫和进去过屋子，但今天苏阮觉得自己好些了，她下床了，她到屋子外面去了，然后……她倒下了。

    小星，妈妈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有电话，我喊了外面的人打了120，你去看看吧。

    小星，苏阮……可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