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昏黄，染红了天际。阴沉垂落的云翼，血雾般密布在鹤寿宫的上空，孤寂的霁凌鸟啼唱悲凉的哀鸣，回荡在耳畔。

    阿耀皱褶着眉宇，满怀忧虑，紧促的步伐声，加剧了内心的紧张与惶恐。穿过狭长阴暗的过道，进入了豁然敞开的宫殿大堂，明灭不定的灯火，照耀着漆黑魔焰笼罩的高台，笔直向上的台阶尽头矗立着巨大的艾俄索斯神像。

    神像下聚焦光团的中心，星昌陵君帝鸿正在禅定，盘坐在虬龙架的黄羽蒲团上，冰霜的面容毫无神情。迦兰拈佛指尖燃烧着金色的火苗，随着陛下的呼吸均匀起伏。

    紫翔耀、纳兰海和纳兰明行过属臣的参拜礼仪。

    台前阴暗处步出了国师殷喆幽灵般的身影，行云的双掌间升腾起一颗耀眼的魔焰明珠，旋转着升向半空，砰然散开飞溅向四周，火盆骤然跃出旺焰，鹤寿宫的大堂顿如白昼。

    “前日朝堂上，阿耀那番言论语惊四座，博得陛下不少好感！看不出年纪轻轻，相貌文弱清秀，却有如此的胆识，令我也刮目相看。”

    “我愚钝，远不及天朝诸位贤达，总长虽身处偏远却有敏锐的政治觉察，但这样完善的治国策略确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研判！”

    国师殷喆冷笑笑，不再多言语，退缩在高台的角落下，闭目养神，静心等候陛下的差遣。

    “召见阿耀，为凤国参与绥亚和卡加斯平原战役的事宜！”陛下睁开了晦明不定的双眸，站起魁梧的身躯，走到高台边缘，俯视着紫翔耀。

    “陛下单独召见，是属臣的荣幸。为天朝效力，参与天子战事是属国的荣幸与义务。”

    “凤国出兵，心意为重。帝国星龙铁骑已经去往南疆，凤国需要调拨些稀缺的巨弩和魔法晶石！”陛下宏大嘹亮的声音在大殿回荡，“朕要预防卑鄙的异族，垂死挣扎的魔鬼可能会调用蛮兽。”

    “陛下圣明，属国北疆烽火绵延，倾国抵御渤獠国，军民疲敝。陛下开辟鸿蒙之浩恩，一句话便能停罢两国边境战事，属国一定举国筹集军备物资。”

    “真有这样的事情吗？朕不是让渤獠王安分守己，不得挑衅他国吗？”陛下严厉地质问台角下的殷喆，“无视天朝威仪，渤獠王邱瓦剌想死吗？”

    “属国如顽童，偶尔有纠纷，也不足为奇！想必是凤国总长夸大其词，推诿的由头罢了！”

    “鄙国北疆深陷战图久矣，商贸阻损，家园毁坏，骨肉分离，妇孺哭泣于边陲，敝国恢复营产举步维艰，北御剑狼日益困难！”

    “天朝圣君，四海臣服。君皇弹指一挥，便可永止干戈，造化百姓。边陲黎民，企盼陛下宏恩，如久旱霓望甘霖。”紫翔耀满脸流泪，俊脸如梨花带雨，不住地跪倒磕头，额头擦破了细皮，渗出鲜红的血痕。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朕贵为神明之子，掌管雅瑞索斯的子民，属国遭受战乱，岂可置若罔闻？！”

    星昌陵君迷离的眼眸，带着戾气，听到战争的创伤远超出了陛下的想象，居高临下俯视着国师殷喆，仿佛动了恻隐之心。

    “无非属国间些许摩擦而已，凤国总长惧战避存，又恐陛下制裁，故命殿下推托玄夸其词！”

    “渤獠王是您的门生，国师没有包庇他吗？！”陛下将信将疑地质问，“碣石不断在崩塌，雅瑞索斯的杀戮和仇恨，真的快聚积到临界点了吗？”

    “陛下是神明的化身，帝国仁威远播四海，陛下慧眼洞悉天下，艾俄普斯神像面前，臣不敢诳言！”殷喆朝圣像跪倒膜拜。

    “朕要坐禅定了，阿耀所奏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帝国会关注的！切记让凤国总长，好生备战绥亚和卡加斯两大战役，这关系帝国和人族命运，绝不容疏忽！

    “陛下！国民残存刀剑之下，怎能聚集护国攘夷之力？边境安稳，诸邦和谐，才能巩固帝国根基，岂为无甚紧要之事？陛下睿智，罢黜星崆专制，宗教信仰自由，废除奴隶禁锢，改革均益制度，可使大陆免受战火，保全人族盛世！望陛下，再思定夺！”

    “放肆！口口声声为民生社稷，难道要朕的宝座也让给你们凤国总长吗？你是在教训朕，还是在和朕谈条件？”陛下大为不悦，竖起剑眉，板起脸，一扬手，金色的火魔法结界如浪潮般掀来，打在黑色的魔晶方砖上，残留一片大大小小焦灼的魔洞。

    “朕的龙泉剑所向披靡，踏平雅瑞索斯也在旦夕间，四海臣服，惟有凤国总长屡次厥言耸听，若再敢抗拒皇命，先行诛灭凤国！”

    “敝国总长惶惶衷心，阿耀失言冒犯天威，请陛下宽恕！总长深知天威煌赫，存亲笔谏信一封，特命属臣递交陛下御览。”

    紫翔耀从怀中取出信笺，由国师殷喆转呈陛下。星昌陵君帝鸿展开信笺，凤国总长铁画银钩，言辞恳切。

    “帝国陛下圣安，狼魔死灰复燃，屠戮神州，神人共怒。若陛下决意先平蛇族，再伐剑狼，可依托阙龙河天堑，扼守关隘，疲敌以歼；凤凰、渤獠两国夹斯兰河而上，凤国围攻犄鹿，渤獠奇袭虎踞；冰晶穿插北极，收复鲛关。三国合力，牵制剑狼，使魔族首尾难顾。魔族傀兵无生死痛感，帝国铁骑虽纵横无敌，恐怕南北难以顾全，南疆蛇族一日未定，陛下绝不可决战于卡加斯平原。”

    陛下扬起剑眉，孤傲的星眸流露不屑与嘲笑，尚未阅毕，便将明黄信笺扔向一边，面露愠怒之色。

    信纸如落叶飘向角落去，俊美青年仰起渴望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紫翔耀仰起面噙泪，“陛下，狼国嚣猖于北疆，窥视人族神州沃土。属国安定，互为犄角，则帝国北疆巩固，此唇齿俱坚，两全之举，求陛下早降隆恩！”

    “朕会考虑总长的建议。你先回吧，朕要禅定了！”陛下闭上双眸，转过身躯，迦兰指重新燃起火苗，火色的结界按照六边形旋转起来。

    “属民久盼圣恩，跪求陛下早息干戈！”紫翔耀膝行到高台下，不住磕头，声嘶力竭地呐喊，“伏望陛下早降隆恩！”

    紫翔耀用手背拭去眼泪，仰面奏道，“陛下南征北战开创万世辉煌，帝国烽烟重生百废待兴，不久前我曾在国学院偶遇‘月光骑士’，首领焕醒表示陛下若有意安抚，愿意北上抵御狼魔报效陛下！”

    “不要再说了！”陛下睁开眼眸，充满怒气，轰然站起身躯，大声喝斥，“你居然沾染了匪军！”陛下紧紧攥住拳头，周身火色魔焰喷薄，青筋在颈间跳动。

    惊心动魄的皮靴声，汇聚成雷点的海浪，敲打在紫翔耀的心头，宫殿在震撼中颤动，禁卫统领商郁带着十数名金甲武士冲入鹤寿宫，拔出明亮的腰刀。

    紫翔耀在刀锋围成的光圈里苦苦祈求。

    “阿耀你冥顽不灵，胆敢阻挠陛下与神明的会面？！”黑暗处传来国师殷喆，森然的警戒声。“纳兰海，快带阿耀离开吧！违坳君皇命令，要恕我无礼了！”

    黑幕中浮生起大小无数的冰珠，顷刻齐蜇向苦苦哀求的紫翔耀。阿耀模糊的视线布满了斑驳的光点，冰珠仿佛被赋予了幽灵的生命，锋利激散出的锐芒射入殿下的瞳仁，隐约的锥痛如电击，直刺向心脏。

    紫翔耀没有运用魔法防御，他易律境界的魔法抵御在大魔法师具有压倒性的魔法攻击前，是徒劳的。阿耀下意识抬起手，遮蔽那刺目的锋芒，金色的流光从手腕处漫溢出来，金色光芒所到之处，锐利的冰珠便化作水雾，融入那汪金色的涟漪中波纹般荡漾开。

    “两枚琊阳印符？！”国师殷喆不禁失声苦笑道，“轩辕天师，居然也把琊阳印符给了阿耀，看来真是不简单啊！”

    殷喆冰冷的面容闪现出一丝寒意，宽大的袍袖遮住垂下手腕，金色的水雾从四面八方涌入国师殷喆的掌心，腕间一阵阵火燎般的烫痛传向手臂。“真可笑，难道这就能改变宿命的齿轮了吗？”

    陛下双眸微隙，一道冰冷的目光刺入紫翔耀的心坎。阿耀额角开始渗汗，柔弱哀怜的眼眸并没有躲避，目光中坚定的火焰在泪水中滋生得越加强烈。

    “阿耀你记住，朕是雅瑞索斯唯一的神明！反叛者必须死，动摇信念者也只有死路一条！”陛下已万分恼怒，周身燃起强大的火魔法，如燃烧的烈日，强大的金色结界再次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身后光幕中呈现出巨大旋转的法轮，垂直地刺出无数锐利的尖刃，一触即发。

    跪倒在台下的紫翔耀被烈焰烘烤得内脏刀绞般疼痛，脸颊上的泪珠如同滚烫的火珠，嘴角开始滴下猩红的血珠。

    四周的火盆突然同时喷薄起来，发出“哔叭”的声音。

    “陛下，碣石不断在崩溃，尘封的獳卡兽已经苏醒，雅瑞索斯已经到达杀戮的极限，请您停止战争，拯救身处浩劫的人族！”紫翔耀的声音在强大炙热下模糊变形，不屈不挠地从滴血的嘴里艰难地说出来。

    “朕厚爱你，就不知道礼仪与信仰了！这里可不是凤国！”陛下右手迦兰指一翻，熄灭了火苗，一道无形的气柱，如闪电般将紫翔耀擒取到半空。左手迦兰指轻轻一划，一道气剑旋转斩击向紫翔耀的左肩部。

    金色的锋刃在紫翔耀的瞳仁中如同闪电般袭来的巨浪，吞噬了所有的视线，紫翔耀咬紧牙，“伏求陛下早息干戈！”

    “啊！~~”纳兰海用身体挡住了那道斩击，从半空跌落。

    “求陛下看在老祖宗的面上，宽恕阿耀的无知！”纳兰海右肩到血海处裂开深深的伤痕，可以清晰地看见被割断的动脉，汩汩涌出大片的鲜血染红精致的侍天司制服。

    “再敢越礼，朕就治你僭越罔上的重罪！”星昌陵君帝鸿略回想起慈祥的老祖宗，微平息了怒火，“你的仁慈会害死你的！从此不许再接触匪军！”

    陛下收走了火系魔焰，金色巨大法轮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大殿里，紫翔耀从半空跌落到地面，凄美的脸颊含泪仰望着陛下。

    “关押起来，好好反省！”陛下背转身，闭上双眸，冷冷地威胁道，“朕知道，你还有那个总长都是不怕死的，若再违逆，朕就以叛国罪，杀死所有侍天司的凤国人！”

    陛下重新盘坐入虬龙架的黄羽蒲团，平淡下冰霜般的神情，四周的灯火瞬间熄灭。在商郁一阵冷笑中，禁卫军将挣扎的紫翔耀强行拖出，押入大理寺。

    高台上最后一丝光辉消退的刹那，艾俄索斯神像的身影也在紫翔耀的眼眸中熄灭，他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空荡荡的心如同碎裂一般。鹤寿宫的大殿立刻恢复到无边的漆黑中。

    清冷的月光给雄关镀上诡谧的银色，北方疾驶而来麋鹿马车，如同天际飘来的白云。驾车人一声叱喝，缰绳一拎，整个马车飞跃过数丈高度的城墙。

    剑塔上的狼族士兵举起弓弩，便被队长喝止住了。那一丝丝飘落下洁白的鬃领毛，仿佛冰轮驶过滑落银色的流光，犄鹿关守城的狼族士兵不约而同地昂起脑袋，注视着海市蜃楼般的幻像。

    伟岸高硕的青年，绷紧的军制服，勾勒出丰健的身形，宛若雪神的化身，正聚精会神地主持着军事会议。明亮的灯火映照在白皙胜雪的肌肤上，他沉下精致刚毅的脸庞，星眸流如水仔细察着三维仿真地图。

    “命令斯暴、狄察二将，火速夺下通灵要塞，必须在卡加斯平原上站住脚！”萨洛殷奇没有抬头，果断地吩咐先锋将斯突。

    “贸然挺进，卡加斯的平原地形可能更利于星国，骑兵的运动攻击是具有毁灭性的！”蛇族大魔法师卡缪提醒殿下。

    诸将的疑惑地望着萨洛殷奇。

    “星龙铁骑永远到不了卡加斯了！”萨洛殷奇手指敲打在卡加斯平原上，指尖一划至大陆南方绥亚，“他们的坟墓在绥亚！”

    “用紫凌花埋葬人族的精锐，复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卡缪紧紧握住六棱权杖，眸间神情复杂，“听鞑靼王爵从星都传来的密报，决战卡加斯之前，人族魔皇要把景云公主出嫁了！”

    “政治联盟的小把戏，真可笑！狂妄的人族，最后究竟选择了谁呢？”萨洛殷奇抬起头，露出朗朗的笑容，碧绿如同琥珀的瞳眸，仿佛翻滚的海潮，“英雄正在一点点喝下美丽的毒酒！”

    一道白光，数名魁梧的狼族护卫摔进了会议室。手握的长矛碎成条絮状，半截碎裂的剑锋嵌在肩膀里，汩汩流着碧绿的血液。

    “殿下的侍卫阻挡了狼皇陛下的使者！真是太无理了，您应该狠狠地教训他们！”

    身着金色铠甲的巴雅将军闯了进来，灰棕色的皮肤皴皱耷拉下来，圆溜溜的小眼睛很气愤地扫视着诸将。

    “不是我摆老资格，当年微臣带兵时绝不会出现这样无礼的家伙！”

    巴雅将军傲慢无礼地径直走向剑狼殿下，走路时故意把镀金的铠甲弄出“叮当”的响声，极力炫耀着他当年的丰功伟绩，和现在十五世陛下对于他的厚爱。

    “老将军不辞辛劳带来了陛下的旨意，我等洗耳恭听，请赶快宣读吧！”大魔法师卡缪亲自站起身躯，迎接上去。

    巴雅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会卡缪，仿佛跟贵族以外的人讲话，会损坏他显赫的公爵身份，他庄严地走到萨洛殷奇面前，单手施礼，假装恭谦地询问道，“殿下，您可以的话，老臣现在就开读陛下圣旨了！”

    萨洛殷奇点点头，朝卡缪摆摆手，示意他另行在下手入座。卡缪并不在意巴雅公爵的傲慢，淡淡一笑，黑色的眸间刹那卷起无边的暴风雪。

    “接旨即刻返京，另有要事商议，星国战事暂交巴雅公爵，代为全权处理！”

    巴雅将军用纯正的狼都口音宣读完毕，显得很自豪和满意，尤其在读“公爵”二字时，加强了高亢的重音。

    萨洛殷奇双臂支撑在三维地图上，环视诸将，露出恋恋不舍的遗憾来。他俯视着栩栩如生的地图，若有所思，指尖滑过卡加斯平原的上空，模型浮现白色的光芒。萨洛殷奇按住卡缪手腕，卡缪极力压抑住喷薄的魔焰，黑色瞳仁燃着幽冷的火焰。

    “殿下，陛下的御用马车，正在外面等候呢！”巴雅将军催促道，“萨洛殷幻和米娅小姐，都期盼与殿下早日见面！”

    “卡缪，给景云公主选驸、人族联盟制造点麻烦，效果会更好！”

    “期望回来的时候，诸将能筹集好卡加斯决战用的兵器和魔法晶石！”萨洛殷奇款款步出会议室，裹上白雪般的斗篷，转身嘱咐，“这里交付诸位了！”

    “遵命，殿下！”卡缪望着高大魁硕的背影，深深吸入一口冷气，极力抑制住那一触即发的愤怒，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期待您早日回来指挥卡加斯决战！”

    银色的麋鹿马车再次飞跃过虎踞关时，雪绒的车窗布帘偷偷掀起一角，露出天神般刚毅的脸庞，碧绿的眼眸倒映着大陆瑰丽的景象，吹落下银白色的鬓发，清晰的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城关上的火把仿佛正在渲染溶化开。

    指尖点破夜空，皎洁的圆月旁，增添出一道完美的极光，银色尾焰黯淡后的幕空，便飘浮起凝结的冰珠，仿佛流动的萤火，点缀着浩瀚的漆黑，一丝冰凉滑过胜雪的肌肤。

    高处不胜寒的孤寂，逐渐笼上萨洛殷奇的心头，难道北极的夜空要下冰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