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商人作别后，娥曼妲在附近一座大楼的房顶上更换了装备。她的护甲是一件适于魔力流动的修身软甲，由妃欧娜的巫女服改装而成。她左手的护腕被改装过，里侧夹着一踏符咒，可以根据需要快速使用。初春挂在娥曼妲的腰间，已被加固的护手和剑柄坚实可靠，剑格上镶嵌的魔力宝石被娥曼妲的魔力完全浸润，呈玫瑰红色。娥曼妲的腰包里面装满了恢复胶囊等战斗用物资。作为保险，娥曼妲把她从冒险者工会拿到的那柄长剑背在了背上。

    半年以来，娥曼妲在莉迪娅的训练下进步神速，再加上魔法，娥曼妲有把握能击败大多数高级魔物。

    琳还为她带来了莉迪娅的纸条，上面写着：

    ```

    娥曼妲，

    分发信标的事情我已经让其他魔偶们去做了，这样效率更高。

    我让琳跟着你了。你可以去援助困难的地方，但千万不要勉强。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莉迪娅

    ```

    “唉……”

    娥曼妲坐在高楼的边缘。她强迫自己先在这里待一会，在行动之前分析情况，作出思考——接下来，可以随意行动的她，最应该干什么呢？

    莉迪娅刚刚发布了广播通知，这种通知只能在研究塔的控制室里发布；而铺天盖地的观察球则是研究塔魔力充足的证明。种种迹象表明，研究塔不但尚未被攻破，而且运转正常。这点实在是十分蹊跷——先不说研究塔塔顶已经爆发了战斗，在研究塔的正下方就有一个平日里被法师学者们使用的地下城入口。它原本是地下城的主入口，相当宽阔。按常理，在魔物爆发后的几分钟内，研究塔的魔力管线就会遭到破坏。*——难道塔内的大家成功挡住了攻击？各路法师们明明不擅长战斗……*

    不过，莉迪娅肯定会考虑到这个出口，塔内的独立防卫系统肯定已经启动。娥曼妲无需担心塔本身的安危。

    娥曼妲望向远方的研究塔，它的顶部依然被红黑的风暴笼罩，蓝色的光芒闪现其中。很明显，威廉明娜仍在作战……但是，娥曼妲认为，威廉明娜面对的常规作战压力应该不算特别大，证据就是直接听命于她的“魔女魔偶”们被放出到了市区，而不是被她召唤以共同作战。*——可能有什么其他因素导致玛姬不能速战速决。*

    不远处，妃欧娜正在连番施展魔法，保卫贸易行会。她终究没有跟随娥曼妲。娥曼妲在失望的同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强大的魔偶因为她而脱离战场，因私弃公，少女无疑会受到自己良心的拷问。

    随着研究塔的增援力量加入战场，魔都的战斗似乎陷入了僵持。娥曼妲在她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内释放了探测魔法；今夜，魔都空气中的魔力极其浓厚，是平时的百倍以上，因此探测魔法尤其有效。娥曼妲成功感知到了七八个避难点的状态；它们都遭到了魔物的围攻，但都尚且能顶住攻击。只是，魔物的浪潮好似无穷无尽……而且其整体质量似乎在提高，中高级魔物的占比越来越大。战斗的时间越长，对魔都越不利。

    话说回来……这次的灾难在太过蹊跷。

    退一万步说：就算白天的坍塌事件成功地惊动了地下城的所有魔物们，就算魔力屏障的失效允许魔物们在城市内外自由进出——就算是这样，只有迷宫深层才能见到的巨型高级魔物们，例如土龙，也绝不可能这么快、这么迅速、这么精力充沛地出现在地表。地下城的一“层”并非是一层楼的“层”，而是指按照深度分级的魔力环境。以土龙为例，从它们开始出现的地下五层到地表，少说也有一千米的垂直距离，这段距离即使是经验老道的冒险家团队也需要小心地走上数天。考虑到巨型魔物的体型，它们绝无可能经由寻常的方式在数小时内到达地表。

    更蹊跷的，是女武神分部的坍塌、魔力屏障的失效与魔物们进攻的同天发生。把这三件事放在一起——毫无疑问，有人在捣鬼！究竟是谁呢？联系到亲身的经历与半年前的新闻，一个答案已清晰地出现在了娥曼妲的脑中……一想到那个名字，少女的心底便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仇恨、愤怒、痛苦和恐惧混杂在一起。*——大恶魔瑟拉佘儿……肯定是她。*

    如果将瑟拉佘儿（或者某位其他的罪魁祸首）的因素考虑在内，魔物浪潮的发生就解释得通了。根据娥曼妲的推测，地下城第二层的某处应该是设置了直通第五、六层的恶魔传送门，这是魔物们大批上涌的唯一解释。从原理上，“恶魔传送门”其实更像是一部速度极快的、仅允许魔物通行的魔梯，两部传送门之间需要通过“恶魔锁链”形成物理联系。娥曼妲对恶魔锁链的位置也有估计：白天女武神分部的坍塌很可能是某些开掘过程破坏了地下城的结构而导致的，那个坑洞一定距离传送门不远。

    只要能深入坑洞，找到传送门并将其破坏，魔都就能得到拯救。

    只是……

    “……唉。”

    娥曼妲再三踌躇，还是决定不去了。第一，这是莉迪娅在字条里对她的期许；第二，琳被命令跟着她，如果娥曼妲推测错误，这一强大的战斗力就会被浪费；第三，娥曼妲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地表与魔物交战是一回事，但冲入魔物们的老巢，被海量而危险的敌人包围，则又是一回事。

    还是按照印记，前往各个避难点，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吧。

    “琳……耽搁得够久了，我们走吧。”娥曼妲转头招呼她的魔偶同伴。“琳……琳？伊芙琳？”

    琳去哪了？那个刚刚还守卫在娥曼妲身旁的魔偶，怎么会在她思索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娥曼妲放出探测魔法，借此锁定了琳的位置。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空中。

    琳……她十分反常地作出了试图违抗命令的事情。莉迪娅给她的命令是守护娥曼妲，因此琳必须待和娥曼妲维持一定距离，但此刻的琳却抛下了守护对象，尝试飞走。她已经碰到了跟随命令的最远界限，因此正顿在原地，艰难地和自己的控制程序较着劲。在娥曼妲的看过去的功夫，琳背部的翅膀已因这种“对抗”而迸溅出了魔力火花。

    “琳！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回来呀？”娥曼妲向琳的方向跳跃而去，而那魔偶好像完全没听见她的命令，依旧自顾自地在原地和自己较劲。她的周围开始凝结出冰雾，这是魔力外泄的症状。

    “伊芙琳！我命令你，停止，回来！”

    琳的身体顿了一下……她服从地飞了回来，重新漂浮在娥曼妲的面前，但很明显，她仍在试图抗拒命令。魔偶那面无表情的脸因这种努力而结起了一层薄霜。

    “……怎么回事？”娥曼妲伸手想将那霜拂去。在触碰到琳的那一刹，娥曼妲感到自己的指尖被寒霜魔法烫了一下。那魔法带有强烈的感情——担忧，焦急，对命令的愤怒，对娥曼妲的失望，以及一股无能为力的绝望。

    *这……这是来自人的情感！*

    联想起自己的母亲……少女感到心跳加速。

    *琳……？难道……？！*

    “伊芙琳·蒂拉克，是你吗？”

    没有回应。魔偶当然不能说话；就算能，也只能说预先设定好的话。

    *想啊，曼迪，动动你的小脑瓜……怎么才能和琳交流呢？*

    “你可以用魔力在空中写字，这样我们就能交流了。”

    没有回应。可能是精细的作图对于魔偶来说比较困难？

    “琳，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点点头。”

    琳点了点头。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任何事情。

    “嗯……如果你刚才是想飞走，那就点点头，否则摇头。”

    没有回应。死物不应该有“想法”。

    *刚才是怎么交流的？*

    娥曼妲迟疑地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琳的面庞。

    感觉到了！娥曼妲感觉到了琳的强烈感情——清楚地接收到了对方激动而宽慰的心情。琳的意识是身体的囚徒，面对他人的命令，她什么回应也给不出；而现在，她终于与娥曼妲心意相通……

    “啊！琳，我感觉到了……我……你……你一直都是醒着的吗？”娥曼妲的呼吸变得急促。*如果琳……那妈妈也……*

    并不是。琳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沉睡。有些时候，她会做梦，每一次都是和莉迪娅相关的梦，有时二人甚至能说上话……然而她从未像今夜这样清醒过。至于原因，琳自己也不知道——这恐怕和威廉明娜制作魔偶的工艺有关。

    “哦……原来是这样……”失望。“我能感觉到你的情感，不过，你能感觉到我的心意吗？”

    不太能。最起码，不能达到和莉迪娅那样的程度。

    “……哈哈……确实，我们这还是初次见面……”

    琳不是那个意思。在日常的相处中，琳是喜爱娥曼妲的——只是方才她提出的命令着实令琳伤心不已。她希望娥曼妲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对她说话。

    “那么……你想做什么？”

    琳希望娥曼妲顺从她，放她走——她在恳求娥曼妲放她走。

    “嗯？嗯……我相信你！好吧，你走吧，照顾好自己。”

    琳立刻腾空而起，试图远走高飞，可她没走多远就又折返了回来。这一次，那人偶主动贴近娥曼妲，把脸凑到她的跟前。原来，莉迪娅给她的命令“守护娥曼妲”的优先级更高，即便得到了娥曼妲的许可，她也无法离开娥曼妲的身边。接下来，琳传递的情感有点复杂，娥曼妲不得不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莉迪娅即将有危险？！怎么会？……这听上去不太靠谱。她那么强……这些魔物对于她来说就只是小猫小狗而已……”

    琳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这种预感如巨石般压在她的心上。

    “……”娥曼妲有点不信。

    琳急了。不详的图景猛然入侵了娥曼妲的脑海。她看到遍体鳞伤的莉迪娅倒在堆积如小山的龙与魔人尸体之间。一头巨龙俯冲下来，要把动弹不得的她撕成碎片。画面变化——娥曼妲看到了手握镰刀的莉迪娅，她昂首挺胸，义无反顾地踩血前行，奔向她面前的无底深渊。最后，她看到流血如注的莉迪娅正挣扎着站起，而一团巨大的黑暗正在笼罩过来，要把她吞噬……

    莉迪娅有性命之忧！——琳的预感就是这个意思。

    突如其来的强烈意识令娥曼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娥曼妲亦开始感到不妙了——以莉迪娅的性格，她一旦想到了恶魔传送门的事就一定会只身深入地下，从而身陷险境。就算琳的预感是毫无根据的幻想也罢，哪怕它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成真，娥曼妲都不可能无视这预感……

    对莉迪娅的爱让娥曼妲与琳统一了目标。

    “我明白了，我们一起走。”

    琳的情感发生了一点变化。她的确希望能通过某种方式赶往莉迪娅身边，但她又不希望将娥曼妲带入危险。前方的战斗凶险无比，很可能不是娥曼妲能应付得过来的。

    “不用废话，我意已决。琳，你现在能感受到莉迪娅的位置吗？”

    可以——模模糊糊地可以；如果距离足够近，这种感觉就会更加精确。但琳还是希望娥曼妲不要去。她建议想想其他方法。

    “除了我们一起去，还有别的方法吗？其他魔偶也不会听我的命令。我们赶紧出发吧。”

    琳依然希望娥曼妲不要去。她在纠结……她不希望莉迪娅死，但如果娥曼妲出事了……

    “婆妈什么？……我们用飞的走。请你把我抱起来，你的翅膀有点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