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也好，宽慰也罢，新一天的太阳总是照常升起。

    金黄的朝日唤醒了魔都，城市的居民们开始了新的一天。父母们把孩子送上学，工人们三五成群地赶去上工。在街边的早餐铺，没有老婆的单身汉们聚在一起享用早餐。在工会的门口，冒险者们整装待发。小商贩们早已摆好了摊，吆喝着向来往的人群兜售的货物。一只孤零零的警偶在大街上溜边走过。楼房间，魔力管道因使用高峰的到来而轻轻颤抖。笼罩城市的魔力屏障像往常一样，无声地与地下城对峙。远处，魔法工厂的烟囱缓慢地吐出了当日的第一缕白烟。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娥曼妲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家乡被从地图上抹去了。她所熟知和爱恋的所有人，都与她阴阳两隔。她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那座她的好友朝思暮想的城市。她见到了几位向她伸出援手的好人：卡米拉，米娅，莉迪娅；她一下子就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调研魔术师威廉明娜本人，甚至可能有机会和她熟识。而最重要的是，她达成了她远走他乡的主要目的：寻找母亲。

    娥曼妲以往的人生，已逐渐离她远去。现在，已是娥曼妲选择未来的时刻了。

    “……想留在塔里？”听到娥曼妲请求，莉迪娅丝毫不感意外。

    在威廉明娜和莉迪娅的房间里，二人正围坐在餐厅区的桌子旁吃早餐。娥曼妲恭敬地站在旁边，她早已自己解决了早饭，并整理好了仪容。

    “是的，这是我的第一个请求。既然妈妈已不可能离开这里，那我就尽量留在她附近吧。”娥曼妲说。

    威廉明娜嚼着一个甜甜圈。“完全可以呀。有关符咒，咱们还没怎么交流呢；要把它完全收录到我的知识库里，想必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在那之前都可以住在这里——就继续用你现在的那个房间吧。”

    “魔术师大人，您误会了。我希望的是能长期住在这里……不过在细说之前，我希望能提出我关于符咒法术的请求。符咒的魔法并不属于我或我的母亲，而是属于我的老师，九尾狐姬川里奈，她一直希望这门技艺能够广泛传播。……我希望您不要将我老师的魔法秘藏，而是让它发扬光大。”

    “这个好说。不过，你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我的最终愿望是让符咒变成一门人尽皆知的魔法形式……但我想，就近期而言，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与圣都的魔法学院共享我们的技术了。”

    “……与学院分享？”

    “是的。”

    威廉明娜皱着眉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甜甜圈。

    “玛姬……”坐在她对面的莉迪娅摇了摇头。

    “……哼，我凭什么要这么做呢？”

    威廉明娜的语气十分不开心。

    “呃？”气氛不太对，娥曼妲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玛姬。我真觉得，你是时候该和默多克女士和解了。”

    “哼！我才不理她呢！”

    “她真的是为了你好啊，而且我觉得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听不听不听，我不听！”

    “玛姬~比你的魔术更硬的，就只有你的嘴了。”

    “迪迪，有哪个正经魔法师会同时成为圣女的？我才不管默多克怎么想的。我再也不要和学院扯上关系了。我们互相讨厌，非常滴公平，不是吗！”

    莉迪娅叹了一口气。“怄气的人就明明只有你一个啊……”

    “呃……”娥曼妲弱弱地举手。“调研魔术师大人，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都没问题……”

    “呃啊？哦，对对！我们是在说符咒的事情来着。”威廉明娜抿着嘴，作思考状。“这样。我可以针对符咒开一个小课题，吸引一些到我这儿学习的魔法师。虽然比不上那个*臭*学院——”威廉明娜轻轻“哼”了一声“——不过应该能起到一些效果。”

    娥曼妲赶紧深深鞠了一躬。“万分感谢！为此我必将毫无保留地告诉您我所知的一切。但，话说回来。我所希望的是长期住在这里，而不只是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我了解到研究塔的住宿费并不便宜——”

    莉迪娅不好意思地拽了拽头发：对到访的魔法师收钱是她定的规矩。能长途旅行的魔法师一般都不缺钱，而且为了互相交流，他们一般也不在意再稍微多花一点。这笔额外的收入可以用在魔都的管理上。

    “——因此我希望能直接在这里找份工作。诚然，现在的我能做的工作并不多，我唯一的工作经验是给商队当仆人；但是我很愿意学习，也一定会卖力干活。”

    “啊呀，虽然我是很喜欢你啦……迪迪，咱们还缺人吗？”威廉明娜问莉迪娅。

    “……”研究塔并不缺人，愿意来研究塔打杂的贫民也是一抓一大把；但是如果就这么把话说出去，莉迪娅的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对此，娥曼妲也有自己的估计。“蒂拉克小姐，我明白，在研究塔里，空缺的岗位肯定是一位难求。魔术师大人，蒂拉克小姐，我倒是有个提议。请问您们需不需要一位贴身女仆？”

    “哦，什么意思？还有，叫我莉迪娅。”莉迪娅问。

    “好的，莉迪娅……莉迪娅小姐。据我观察，您们的房间以及楼上的研究室并不像是有专人负责打扫的样子。”

    “这些地方都是迪迪和我自己来的。”威廉明娜努努嘴。“谁知道那些杂七杂八的仆人会不会乱动我的宝贝们！我才不要让一点魔法都不懂的人碰我的仪器。”

    “我能使用魔法，如果您肯略施培养，我相信我能极大地分担您们在生活上的负担。我能整理东西、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您们在生活上的任何需求我都会努力满足。除此之外，我的外表也说得过去，在客人来访时，我也会尽力当好点缀。”

    “……”威廉明娜怀疑地看着娥曼妲。

    “玛姬，我说，就让娥曼妲来吧。”莉迪娅点点头。“这样一来你不是就有更多时间工作了吗？我也能轻松一大截。”

    “……迪迪。”威廉明娜示意莉迪娅把身子侧过去，不过她的耳语有点大声，娥曼妲也能听得到。“……虽然是妃欧娜的女儿……那是她自己说的？……信得过吗……”

    “我觉得没问题。那种悲痛可不是装就能装出来的。”莉迪娅大声说。

    “一个仆人而已，能有多大不同？”威廉明娜还是有点怀疑。

    “哈，比如我就不用亲自叫你起床了。”莉迪娅笑着说。

    “拜托您，魔术师大人。”娥曼妲又诚恳地深深鞠了一躬。

    “……好吧，不过我要给你施加忠心咒。”威廉明娜说。

    “玛姬！这种玩笑可不好笑！”莉迪娅责备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威廉明娜说。

    “太不人道了吧！”莉迪娅说。

    “工厂和各种帮会都在用，我怎么就不能用？”威廉明娜歪头问道。

    “你难道要和那些人渣比道德？”莉迪娅反问。

    忠心咒是一种能缓慢改变人类心智的黑暗魔法，以黑暗之力与魔力共同推动。被施咒者会对施咒者产生不可违抗的忠诚心。威廉明娜虽然对自己的实验室无比在意，但转念一想……似乎确实不太合适。

    “……好吧……喂喂，娥曼妲，我允许你待在我的塔里，当我的贴身女仆。女仆~女仆！诶呀，塔里的佣人都是阿姨和奶奶，像你这么有青春活力的还真是少见。没准我也会让你打扫打扫妃欧娜的车间。但是！你听好了。一旦我发现你偷我的东西，或者故意搞破坏，或者窥探我的科研机密的情况，那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你，我也会立刻把你踢出我的城市，还要把你列到魔法屏障的黑名单里，让你永远无法再次踏进魔都半步。明白没有，女仆小姐？”

    “我明白。万分感谢您的好意。”娥曼妲连忙接受。

    “我尤其要提醒你：永远别打妃欧娜的主意：那个魔偶是我用重金买下的，凝聚了我的心血，纵使你再怎么不好受，那个魔偶都是我的所有物。”

    “……是。”

    “现在，我要上楼，继续组装妃欧娜了。符咒的事，你继续作准备，今天下午三点整我会叫你。”

    威廉明娜把杯子里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转身上楼。娥曼妲目送着她离开。

    莉迪娅向娥曼妲点头微笑。“曼迪……你不介意我叫你曼迪吧？……威廉明娜会是个好伺候的主人，只要你不故意干坏事，她就都能理解。唉，只是……一旦涉及到魔法学院，威廉明娜就会变得十分小气。”

    娥曼妲低着头。“我……这结果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了。以魔术师大人的权势和能力，我讨价的资本少得可怜，我本来打算接受她的忠心咒的。太谢谢您了，蒂……莉迪娅。”

    “啊，别在意那个。玛姬是不会那么干的。”莉迪娅说。

    “但我……魔术师大人的最后一段话，叫我听上去真难受。我真希望我的妈妈……没有变成一件‘物品’。”

    “……咱们换个话题。”莉迪娅放下她的咖啡杯。“你想要多少工钱？当女仆的钱。当然，食宿和着装自动归我们管，工钱是在扣除这些之后剩下的。”

    “我不要钱。”娥曼妲回答。

    “哦？别客气，该给还是要给的。你可是‘炽热女武神’本人的贴身女仆，不捞点好处可对不起这份差事呀。”莉迪娅说。

    “莉迪娅，虽然我不要工钱，但我希望能得到另一个更宝贵的东西——这就来到了我的第三点请求。你能不能花一点时间教我战斗？炽热女武神大人的亲自指导一定能令我受益无穷。”

    “哦？”莉迪娅挠头。“你为什么想学习战斗呢？不会是想着为你妈妈她们复仇吧？”

    “不是。嗯，您这么一说……可能也有点。”

    “那是为啥？当女仆可用不着这些。”

    “嗯……我不打算当一辈子的女仆。有朝一日，我希望能出名……就像您一样，声名显赫。”

    “哈哈，不敢当，不过，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我猜——你以后是想当女武神，保卫世界吧？”莉迪娅摆出一个夸张的姿势，“‘为了类似的悲剧不再发生，幸存者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战斗的道路！’——这样？”

    娥曼妲微笑着摇摇头。“我打算当冒险者。”

    “冒险者？嗯，每一天都刺激又新鲜，也不错。但是很难出名啊。你为什么会倾向这个呢？”

    娥曼妲解释道：“我原来有一位十分要好的朋友，她……她已经不在了。她的梦想是来到魔都，成为冒险者，闯出一份名气。我想……既然我还在世，我就应当替她实现梦想，成为一个有名的冒险家。我觉得我有这个义务。”

    “哦？……原来是这样……”

    莉迪娅沉默了。她看着娥曼妲，若有所思。

    “……怎么样，您愿意提点提点我吗？”娥曼妲担心地问。“……如果不行，我也一定理解……”

    莉迪娅又长叹了一口气。她起身来到娥曼妲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握着娥曼妲的肩膀。少女望向战士，对方的神情既温柔又严肃。

    ```

    “姑娘……为了你的母亲，你来到了这里；就在刚才，你又为了你的老师而争取到了玛姬的承诺；而现在，你又要为他人的梦想而活……我不认识你口中的这位朋友，但我想，她肯定不会希望你为了她的梦想而付出自己的人生。……我*是*会教给你战斗的本领，而且我会尽力地，全心全意地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但你要想清楚——当你拿起剑，施展魔法之时，你究竟是在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是为了他人所想，还是为了自己的心愿而战？你一定要想明白这一点。

    “娥曼妲，你说你想成为有名气的冒险家，可这并不是你的愿望呀！在我看来，你朋友的梦想并不适合一位如你般柔和的人。请不要欺骗自己，强行将他人的梦想变成自己的梦想……如果一个人不能为了自己真正的愿望和心意而战斗，那么，战斗本身将变得毫无意义。我不看到你违心地作战，或者违心地生活。”

    “关爱他人确实是一项美好的品德，但这种品德就像带刺的玫瑰；它赠予他人以芳香和艳丽，却带给它的持有者以伤痛与压抑。琳和米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琳……如果不是因为我，才华横溢的她怎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米娅……如果不是为了女儿们，她挣的钱，早就够她品尝任何名酒，搬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了。就连我——我也一样……我喜欢战斗，高强度的对抗使我快乐，可是我却不得不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城市管理上……因为我爱着这座城市和她的人民，只能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但是你看，玛姬不是活得逍遥自在吗？她不是能整天从事她最喜欢的研究工作，满足她对魔法知识的无限渴求吗？诚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天赋和资源……可是大多数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选择的余地。这时，遵从自己内心的人，永远比忙着关心他人的人，要活得更加潇洒、快乐。娥曼妲，如今的你，孤身一人、有稳定工作和多余时间的你……你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我不是在说爱护朋友的遗志不对。我是希望你不要被责任所困……不要成为爱心的牺牲品。

    ```

    莉迪娅的话说得诚恳。在冥冥之中，娥曼妲好像又听到了妃欧娜的声音：“*曼迪，这个姐姐说得不错……其实，为初春扬名，并不是你最大的执念吧？……我也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战，不论是找回记忆也好，为了施行女神大人的教义也罢……妈妈希望你走自己愿意走的路。你要为自己而活……*”

    “*……妈妈……谢谢你，但我可以等……至少，首先，要替初春……*”

    “*……唉……傻孩子，你总是这样……这位姐姐很不错，你就跟着她吧。*”

    “曼迪？阿曼达？哈啰？”莉迪娅轻轻摇了摇娥曼妲。“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娥曼妲点点头。“我听到了，莉迪娅，谢谢您……那么，习武的事，就拜托了。”

    一切都已落定，未来已被抉择。旋即，少女想到了什么，一个顽皮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话说，您想让我怎么称您呢，我的‘主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