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了很多，每一张的开头都不一样，没写两句就被岁暮雪拿起来认真读了两句，然后摇着头烧掉。

    他写的信不是给风家的，是给青野的。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东逐，他不会头一站去西荒，还给了齐格信物让他去求道，这些不过是看在东逐的面子上。可如今人家本人都不给自己面子了，说是去还人情，送死怕是更准确一点。

    你要死，我偏不！

    说是不能说的，要是当着青野的面说，少不得被反噬的呕出几口心头血。所以他用写的，反正当初发誓的时候也没说不让写出来。

    零零散散写了几十张纸，最后只留下了两张。岁暮雪不是很满意的叹口气将纸折起来压在茶杯下，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还能再思考一下怎么润色。

    转过头看了几眼这间住了几个月的小屋子，他起身带上门，慢慢离开了。

    青野在不正常的心慌，这种感觉在之前有过一次，那就是他被抛下那一次。但这一次的感觉很淡，就像是错觉。

    当他终于离开了风家，回到小屋的时候，他才终于知道这不是错觉。东逐的消息被压在了茶杯下，而岁暮雪不见人影。

    他得偿所愿，又怅然若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不要来追我，多的我也不能说。你有空就去千山城走一趟，在主城之下的桐山街旁边那条街，有一个挺荒凉的宅子，那是他的家，院子里的树下有一个箱子，挖出来带走。然后去荒海替我救一个朋友，就是我今天错过的那位，一定要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记住，救他，越早去等着越好。”

    另外还有一张画像，不完全像，但又能一眼认出来，画的那个人今天在集市见过。

    “这算什么？”青野拿着两张信纸，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消息都没有，而且自己又被使唤了。

    他散开神识搜寻岁暮雪的踪影，一无所获，连契约都被断开了，一种再次被抛弃的委屈萦绕心头。

    仅仅是几个月的相处也能摸清楚岁暮雪的习性，平时嘻嘻哈哈，挥金如土，对小事也不甚在意，但他若要做一件事，那必然是下定决心去做，粉身碎骨也要做。

    “起码跟我说一声再见啊……”

    一天之内，道三次离别，任谁心情都不可能好的。所以岁暮雪不去向风家告别，对青野不辞而别。

    此刻的他站在一处冰原上，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他刚刚用了个乾坤奔走。这玩意是他小爷爷写的，速度极其离谱，一步能跨半个洲，因为太霸道了，他肉身承受不住，所以把距离给他改小了很多，一步百里。

    因为这掉价的距离，他小爷爷拍着桌子直骂他为何不修道，人不行还怪路不平，还得给他改路！

    但百里也够呛了，为了离得够远，跑了将近上万里，直接跑到了深渊之海附近，再往东南不远就是东临了。

    黎荼就在眼前，不高，山脉相连，挡住了大部分深渊之海吹过来的寒风。

    要说这深渊之海，岁暮雪仅知这是大陆的裂缝。整块大陆原本是一个整体，但在北荒原的东北角，被撕开了一角，深不见底。

    传说海水倒灌进这个裂缝，量之大，使得整个海洋海水骤减两成，本来不见天日的地方都露出水面。无数人来这里探索，大部分没走到核心就被冻得灵力失去运转，一头栽了进去，再没了消息。另外一小部分人仗着自身修为高，硬闯水底，然后就淹死在了里面。

    起初听这些的时候，岁暮雪是不信这些的，修道者力能移山填海，哪有被淹死的。

    不过他现在信了。

    冰原之下，凝固着成千上万的尸体，他们死前表情痛苦，大张着嘴，仿佛无声的呐喊。向上伸出的手仿佛想要抓住一根浮木或救命稻草，但此刻却像是要抓住活人的脚，将之一起拖下水去。

    “黎荼！黎荼！出来见我！”岁暮雪跳着脚试图给自己找个干净的地方，但冰原几乎每一寸冰下面都有尸体，实在没有他想要的地方。

    自从得到了新的躯体，四个山魂再没有在岁暮雪眼前出现过，毕竟他们没有理由再去打扰他了。

    此刻听到呼唤，黎荼应声而来，他拿了星天的躯体，俊俏的外壳和他冷淡的气质完美融合在一起，像雪又像冰。

    黎荼向岁暮雪抱拳一拜，道：“不知唤我何事？”也许是位置太远太寂静，他不像霓鸮那样爱笑会说话，也不像栖凤那么暴躁，更不像悲鸣那么圆滑，只有沉寂。

    岁暮雪可不跟他见外，开门见山的说：“本来想问你点事，但现在最主要的是，你家有干净的地方吗？快给我腾个地方，这冰原我站着膈应。”

    黎荼沉思了一下，手一挥，整个冰原上原本透明的冰逐渐变成了雪白，将下面的尸体全部掩盖住了。

    “……行吧。”这掩耳盗铃一般的做法虽然敷衍了一点，但好歹是看不见了，心理上好受一点了。

    黎荼解释说：“深渊之海常有暴动，海水漫过后总是留下许多尸体，我这里又不适合凡人居住，就没太多在意。”

    你这里能住人才叫稀奇，“你这里有传送阵吗？”

    “有，”黎荼犹豫了一下，但是觉得应该把剩下的告诉岁暮雪，“那传送阵几天前刚有人用过，为了防止别人使用，他们将阵石带走了几块。”

    岁暮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缺了几块阵石，阵法现在不完整，要么等那几个人回来补全阵法，要么自己补，若是错了，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去。

    “带我去，我补，我很急的要走。”

    黎荼带着岁暮雪上了山，传送阵在一个小山坡上，这里是两地分界，面朝深渊之海，能看到黑色的海和黑色的天，与旁边白雪皑皑晴空万里的北荒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海里每年得死多少人？”黎荼每天都望着两边，那些人的动作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这种事黎荼想都不用想，不修练的时候他本就无聊，看偶尔闯进来的人成了他的生活常态。“上百人吧，哪里的都有，都想去海底看看到底有什么，或是大宗门或散修，有为了任务，也有的是为了一鸣惊人。”

    岁暮雪将阵法研究明白了以后，就开始动手修补，一边修一边聊，“有人活着出来吗？我是说从海的深处。”

    “没有，每年这里都会掀起大浪，将一部分的尸体冲上岸，多数都被我挡住了，但凡是总有遗漏。”

    遗漏还能堆那么多，那深渊之海里泡着的岂不是天文数字！岁暮雪暗自咂舌，本想下去看看，现在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他还年轻，不想那么早就浪费生命。

    修补一个传送阵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几句闲聊的功夫就补好了，他回头向黎荼道别，就再没有犹豫的一步走进传送阵。

    黎荼再次向他一拜。

    灵力激荡中，阵法里再没有了岁暮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