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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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梦

    从明山白宗回来后,岁暮雪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直徘徊不去,他与白焚天极其相似,却又天差地别。

    白焚天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他适合被人高高供起,成为一个标志,一个象征。

    梦里的那个人,虽然面容模糊,但岁暮雪知道他是笑着的,因为他的声音很温柔,有些上扬的跳跃,像是暖烘烘的太阳,只要看着他笑,所有的烦恼都会消散。

    从那一天起,梦不曾断过,总是相同的地方,那个陌生人都会在那里。

    “你这样乱闯别人的梦是不好的”,虽然他不知道弟弟的梦是什么样子的,但总该不是他这样的,天天梦见同一个人,还看不清脸,想二狗子他们总说梦见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他好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那人哑然一笑,半是无奈半是气,恨铁不成钢的敲他脑袋说:“是你自己闯进来的”。这梦境是他构筑的小世界,除非他的同意外人是进不来的,唯有岁暮雪是那个例外,他可以不用钥匙就破门而入。

    “那……怎么出去?”虽然这里的星星比外边的还要好看,但岁暮雪知道是自己入了别人的梦后就不好意思多待,因为母亲教过他,不可擅闯他人房间,不能擅动他人物品。

    小少年的心像是一眼被看穿,白衣人看出来他还想在这里看星星,却装作老成模样与他交谈,“你真要现在出去?”

    “嗯嗯”,他点点头。

    “站稳了”。

    听到这句话,岁暮雪下意识的抓紧了脚趾,紧紧的与地面贴合在一起。

    白衣人带着恶趣味一般的挥袖起狂风,四方星辰在这一瞬间都黯淡了下去,岁暮雪被吹的睁不开眼睛,用短短的手臂去遮,也不知过了有多久,风停时,他已在另外的梦里了。

    “呜哇哇……”,他张着嘴止不住的哭,不是因为刚刚那阵风,而且因为这个梦。

    这是他此生见过最惨烈的画面,焦土千里,一处处堆成山的尸骸铺成了一条血淋淋的长路,路的尽头就在他脚下,在他身前有一个人,他早已死去,身躯却顽强的屹立不倒,手中坚定竖起的旗帜在黄昏中成了黑色,风静鸟不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与腐败的味道。孤单、无助、伤心、绝望、怨愤,种种情绪包裹着他,死去的亡灵的残念在这里回荡不息。

    白衣人跨梦而来,抱起哭的不接气的孩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四周,“这里?”他送岁暮雪出来的时候有意识的选了一个美好的梦,没道理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还是别做梦了”,白衣人在岁暮雪眉心轻轻一点,哭闹不止的人立马就安静了下来,看着他满身泪痕的脸,叹息一声抹去了他今晚的记忆。

    岁暮雪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那脸上写满了担心,他看着岁暮雪哭着醒来,急切的问他:“你怎么了?”

    他愣愣的摸了一把脸,是满手的泪,无神的眼睛看了眼窗外的月亮,轻轻的说:“我做了一个梦……”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伸手摸了摸眉心,那里仿佛还停留着一点点的温度。

    “才丑时,你继续睡吧”,岁暮月给他盖上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像是母亲哄他们睡觉时的动作一样。

    “那你呢?”岁暮雪抓紧小被子,床头有一盏给他留的灯,这一点点的光亮抚慰了他慌乱的心。

    看他紧张的手,岁暮月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坐在床边,目光深沉的说:“我不走”。

    这一句话胜过他听到的所有承诺,岁暮雪猛地把他拉进被窝,手脚并用的缠着他,“那你不要走开哦,你说的不走”。

    本来想去修炼的岁暮月,“……”你说他傻吧,这人精的不得了,你说他聪明吧,做个噩梦能哭唧唧的抱着他睡一晚上,说悄悄起身他还不乐意,第二天撅起来的嘴都能挂油瓶了。

    安静下来后岁暮雪又快速的睡了过去,这一次,他又做了冒昧的到访者。

    “你怎么又来了?”白衣人看见他踩着星辉再次进来时满目的疑惑。这里的时间转动轨迹与外面是一致的,对于小鬼一晚上两次到访,他感到惊讶。

    岁暮雪听到了一个特殊的字,十分疑惑的问:“又?我们见过吗?”

    “见过,你把我忘了而已,这不重要”,白衣人倒是大方的不骗他他们刚刚见过,招手让他过去,小桌旁空着一张凳子。

    “我总觉得你好熟悉啊,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一样”,岁暮雪说不上是个自来熟,但他对面前这个人毫无戒心,甚至有些眷恋。

    “这得看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了”,白衣人为他添上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庄周梦蝶,是你梦见了我,也或者是我梦见了你,我们毫不相干却又牵连甚多”。

    “你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深奥……”

    就这还深奥……白衣人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在跟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谈话,自己说的他可能真的听不懂。他指了指四方闪着光的星星,“这是我的梦”,又指了指岁暮雪,“但是你睡觉的时候做梦跑进来了,所以说不清楚是你梦到我还是我梦到你,懂了吗?”

    却不想岁暮雪一脸的难以言喻,十分嫌弃白衣人把自己当傻子,辩解了一下:“其实你刚刚说的我听懂了”。

    白衣人笑了一下,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但看着没有恶意。

    “朱雀飞往北,白虎成枯骨,叔叔你这星星不准啊”,岁暮雪指着天空几处不对的星辰,外面的天空和这不一样。

    岁暮雪人生的一点一滴他都看过,所以此刻对于会星象这点东西倒是也丝毫不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这是不对的,万一外面那个是错的呢?”

    “人怎么能改变星星呢?”即使修士有开山填海的能力,也不至于撼动天外星轨。

    “人,为什么不能改变星星”,白衣人眼中古井无波,他还没教过孩子,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个事情。“只要你想,你现在也能”,他拉起岁暮雪的手,目之所至,心之所向,所有的星星像是落在了水面,泛起了波澜。

    岁暮雪刚开始时兴趣很足,把星星换着花样的玩,但那终究是有尽头的,没多久他就甩了甩手摇头道:“没劲”。

    “是没劲,特别的无聊”。他们的交流很跳跃,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大多是岁暮雪兴趣来了问两句,白衣人不急不慢的回答他,

    天露微光时,岁暮雪的身影有了模糊,他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你现在在哪啊?为什么我会闯进你的梦里?”

    在他快消失不见时,白衣人起身,夜露湿了他的头发,他说:“这世上不该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