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周皓怔怔看着眼前的虚空，有些无措。

    虚空中，无数陨星碎块簇拥在周皓身边。它们繁密的交织在一起，不停碰撞、碎裂着，涟漪般荡出一圈圈柔和的光芒。

    这些光芒争先恐后涌来，温暖着周皓的身体，使周皓不至于冻死在这片寒冷的虚空。

    它们在讨好周皓，它们在请求周皓，它们希望周皓能收留它们。

    远处，一片血色大雾正不断翻腾着，它的雾气疯狂扩张，侵蚀向无垠的虚空。那些陨星与雾气一经接触，血雾伸出的触手如承载着百万年时光，残忍的将陨星腐朽为尘埃，它们发不出一丝哀鸣，只能向周皓求援。

    可周皓漂浮在虚空中，身体僵硬如一截枯木，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了。

    是梦吗？周皓竭力想闭上眼，逃离这场梦境。

    我得醒了，她还在婚礼上等我。她等这场婚礼等了十年，我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婚礼上！

    周皓从未想过，在往常，闭眼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此时想做到竟无比艰难。

    “你逃不了的……”

    “这是宿命，没人能逃得了……”

    血雾似是察觉到了周皓的意图，雾气翻滚，吐出一道道古老又晦涩的音节，试图留下周皓。

    周皓只想回到现实，他使劲努眼，要闭上那该死的眼皮。

    我是我身体的主人，我能控制自己，我要去兑现我的承诺！

    醒来！醒来！该死的，醒过来啊！

    梦境如镜子般哗然破碎。

    周皓一阵庆幸，终于逃出那寒冷彻骨的虚空了。

    可为什么手脚仍然如此冰凉？为什么身体冷得疯狂颤抖？

    严寒如一根根冰针，正无情的扎着周皓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刺骨的痛苦令周皓怀疑又到了新一个梦境。

    周皓眼皮微动，想看看自己是否仍在做梦。

    漫天风雪中，周皓模模糊糊看见了两个男人的背影，他们其中一人正拽着周皓的脚腕，拖着周皓在冰雪中行进。

    周皓惊骇的发现，自己被冻得青紫的脚腕上，豁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向外翻着，鲜血干涸成了黑褐色。

    隐约中，周皓感到四肢皆有麻木的痛感，抬起手，只见双手手腕也各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手脚的疼痛，寒冷的冰雪，无不在告诉着周皓，这一切不是梦。

    此时，两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周皓听得真切，更加确定自己身处现实。

    “头儿，我看这人穿着奇异古怪，不像山匪。咱拿他回去交差，县令大人会不会责罚我们啊？”

    “哼！我姐夫可是咱大辽招讨司的将军，县令怎么也该给我姐夫点儿面子！”

    拽着周皓脚腕的男人察觉到异动，回头瞥了一眼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周皓，便转头向同样穿着捕快服的人问道：

    “头儿，他醒了，要不要把他绑起来？”

    “废那劲干什么？你害怕一个手脚筋被挑断的废人跑了？”

    县令、大辽、招讨司……两个捕快嘴里吐出一系列与现代社会违和的词汇，狠狠敲在周皓心口。

    周皓脑中一团乱麻，记忆中那个一身洁白婚纱，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温柔梨涡的女人，正离周皓越来越远。

    既然能穿越过来，肯定也能穿越回去。慌乱了一会儿，周皓迅速理清思路，要是因为现代装束被误会，把小命丢了，所有希望都会成为泡影。

    “我、我不是山匪……”周皓虚弱的出声辩驳，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活下去。

    “爷知道你不是山匪。”捕快头子回过头，大声笑话着周皓的天真，“哪有连修为也没有的山匪？恰恰就是因为你没有修为，所以爷说你是山匪，你就是山匪！懂吗？”

    杀良冒功！这四个字从历史的褶皱中跑出来，狠狠讥讽着周皓。

    周皓咬着牙不再作声，他明白，在强权面前，任何解释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只有两点周皓不明白。

    一，什么叫修为？自己难道不是穿越回古代了吗？听这捕快意思，似乎有修为是件很正常的事，连山匪也有修为。

    二，这两个捕快瞎了吗？

    如果捕快没瞎，周皓解释不了，他们为什么看不见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

    打从周皓醒来，这个周身贵气缭绕的女人，就静静跟在周皓身边。

    周皓起先以为她是这两个捕快的主子，直到周皓发现两个捕快对女人的存在置若罔闻，周皓才好奇的打量起女子。

    她身着一袭光可鉴人的素黑长裙，长裙裁剪得体，称得她身形高挑，气质出尘。

    目光再向上移动，周皓只见她那天鹅般纤细的皓颈上，顶着一张清冷却惊世的面容。

    见周皓注意到了自己，女子略感讶异，她微微张开红唇，俯视着询问周皓：“你看得见孤？”

    周皓转动眼珠，看那两个捕快似是没有听见女子说话，仍闷头拖着自己向前走着。周皓这才朝女人点点头。

    女子那张表情淡漠的脸庞生动起来，她莲步微移，蹲在周皓身边，饶有兴致的观察起周皓。

    周皓惊奇的发现女子竟是幽幽飘在空中的，瞳孔巨震。

    她是鬼魂！？

    “小屁孩，生就一双虎眉凤目，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呀。”

    女子不理会周皓的震惊，喃喃自语着，伸手就要抚摸周皓的眉眼，却一把摸了个空。见此，女子有些意兴阑珊，举着雪白的玉手在周皓面前晃悠：“可惜了，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死人了。”

    听见女子的话，周皓眼里满是绝望。但周皓不甘心，他有活下去的理由。

    有个人还在等着自己！

    “救救我！”周皓微张着皲裂起皮的嘴唇，焦急的看向女子。

    “救你？”女子轻挑黛眉，“你看孤的手，尚且不能触碰到你半分，孤如何救你？”

    看到周皓瞳孔中燃起的希望之火黯淡下来，女子恶趣味的把脸凑上来，一双星眸眨也不眨的盯住周皓，道：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若是和孤签订契约，或许能获得孤生前万分之一的力量。只不过，这契约注定了孤的灵魂会和你联结在一起，你若死了，孤也会消散。你说，孤凭什么要冒险救你呢？”

    “签下契约，我能为你做什么？”周皓闻弦歌而知雅意，现在只要能从这俩捕快手里捡回条命，周皓愿意答应女人的一切要求。

    “孤想想啊。”女人促狭的歪着头，佯作思考，故意消耗着周皓的耐心。

    良久，见周皓仍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女人会心一笑，“那不如，你便为孤寻回失去的记忆吧。”

    “一言为定！”周皓想也不想，立即答应下来。

    此时的周皓尚且不知，女人的这段记忆，关联着一个源自于上古的阴谋。无数位安坐于人间权势最高峰的皇帝，纷纷被这个穿梭千万年时光的阴谋所污染。

    没一个人得了善终。

    但就算周皓知道真相，眼下周皓也没有选择。

    是立刻死去，还是挣扎在那片人血和时光化成的迷雾中？

    显然，周皓选了后者。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收起脸上的玩笑，问道。

    “周皓。”周皓立即回答。

    女人站起身，凝重的注视着周皓。

    或许，万年的孤独，会终结在此人手里？女人摇摇头，清空杂念。

    随后，在周皓希冀的目光中，她振动双臂，作势要怀抱苍穹！

    此时，女人身上裁剪合体的素黑丝裙，隐约有绯色的鳞纹发着光，在弥天风雪中显现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线。周皓看在眼里，却生不出一丝龌龊心态，只如看见天神圣女般虔诚。

    女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唇舌开始微动起来。她的声音从低声喃喃，逐渐转为激烈吟唱，一连串晦涩难明的音节从她的唇间吐出。

    周皓听不懂，只是茫然看着女人吟唱，看着她的气势一节节拔高。直到她近在眼前，周皓却感觉与她相距万里。

    渐渐，周皓惊奇的竖起耳朵，他听懂了女人在说什么！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周皓静静聆听着。

    “四海八荒，九山十神，来此听令！

    孤名庚辰，孤为主宰！孤愿以身作誓，与周皓缔结盟契。

    天上天下，鬼妖人神共鉴之！”

    名为庚辰的女人立下重誓，她口中吐出的音节，此时如同她最忠实的臣子，挟带着君主不可违逆的命令，震碎漫天风雪，直冲上了九重云霄！

    这是周皓与庚辰的第一次见面，初见，两人便儿戏般缔结下契约。

    一人想获得生命，一人想终结孤独。

    他们都有充分的理由。

    但天命最终会惩罚他们对于契约的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