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国
繁体版

第18章 湖余寒夜路惟幽

    诗云:满城灯火映画舫,连天秋水浮轻舟。风停云散归月影,湖余寒夜路惟幽。

    落日熔金,几顶轿辇接连朝着湖边行进,引得众人夹道围观。

    映昀安快步上前,敲了敲其中一顶轿子,并对着轿内言语了一番,侧帘随之被掀开一个小口,一名女子从缝隙中瞥了一眼武添和蒲文修二人,转而朝映昀安点点头,并随手合上了轿帷。

    “好了,今晚你们就跟着我……”映昀安转头向蒲武二人交代道,“我们到船上去之后,先……”

    在映昀安说话的过程中,轿中的女子突然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映昀安的后脑勺。

    蒲文修和武添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到女子脸上:她巧笑嫣然,神色明快,虽不施粉黛但五官轮廓分明。她听着映昀安的讲述,时而眼波流转,时而眉尖若蹙,时而朱唇轻启。但在某一个瞬间,她脸上的笑意突然散去,眼神也像蒙了层雾一般,微微叹口气后便再次合上了轿帷。

    这一行为引得蒲武两人也不自觉变换了表情,映昀安察觉到他们的变化,立马转头看去,只见轿帷正随着轿子的行进有节奏的飘动。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程中也没有再说话。

    到达游船会场时已是暮色四合,但不计其数的烛灯应时点亮,从船上一直绵延到湖岸,整个现场都笼罩在迷蒙的橘黄之中,好似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会场中心是一艘三层高的画舫,雕栏玉砌,构造也十分精巧。画舫的四面八方围绕着大小不一的客船。

    听闻名伎到场,客船里的人纷纷出了船篷,岸边的人也都蜂拥围了过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几位名伎缓缓下轿并接连走进了画舫。

    少时,四个明显女扮男装的人立在画舫二楼的四角,开始向围观的人大声说话,像是宣读着什么。

    映昀安站在甲板上,小声地给两个跟班同声传译:原来二楼的四人是在讲述游船会的规则——几位名伎会各自出一个题目,由客船上的“文人雅士”们回答,名伎中意谁的答案便会去相应的船上表演。

    “到鹿惟幽了……”映昀安补充道,“也就是我们负责的那一位。”她仔细听完了内容,在脑海中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鹿惟幽出了一副下联,要求大家对上联。”

    “下联是什么?”武添急忙问道。

    “秋江浸月寒。”映昀安说着就把蒲武带到了指定位置,“你们就在这里站着,有人交卷收下就行,记得不要和他们交流。”

    “你想多了,我们又不会说这里的话,怎么和他们交流?”

    映昀安冷笑一声,“其他时代的人不好说,但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可是出了名的自以为是。而且……”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立马顾左右而言他,“我去其他地方逛逛,你们就先站在这就行。”

    蒲文修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类似的话了,他不由得纳闷这一代的人到底在历史上留下了怎样的恶名。

    武添则完全不在乎这些,“你会对对联吗?”他从一旁拿了纸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以前的语文老师好像提到过,但我早忘了,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只记得……一二声对三四声吧。”武添不确定地摇摇头,“其他的也不记得了。”

    “你不是才毕业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因为不考啊。”武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别管那些了,先对了再说。”

    蒲文修想想也觉得合理,便和武添一起研究起来。“秋是一声,春夏秋冬里那只能对‘夏’了,江也是一声,那江河湖海里也只有‘海’可以对……”

    于是两个臭皮匠顺着这个思路一路畅想,最终对出的上联是——“夏海捞风暖”。

    蒲文修看着这个成果,总觉得莫名有点不对劲,“海捞风说不通吧?”

    武添则不以为然,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答案,“江也不能浸月啊,其实就是一种意境。”

    正说着就有人递了一张纸上来,上面写着:“春水浮风暖”

    没想到自己和古人的答案居然差不多,武蒲俩人瞬间有了自信,甚至还对古人的答案挑剔起来:“春和秋两个字都是一声,平仄应该不对吧,看来古人也不全是有文化的。”

    接着陆陆续续一堆纸就被递了上来,两人自然是每一个都看了一遍,并顺势评论一番,除了一些字认不出来的。

    “这个还不错,‘夏木凋风冷’——夏天的树木在冷风中凋零,挺有意境的。”

    “这个也不错:‘暮雨哭夕永’,其他人都是什么春夏秋冬、江河湖海、风花雪月,看来还是局限了。”

    片刻后,映昀安终于回来了,手里也拿着一沓纸,她接过二人手中的答卷,一边随口问着情况,一边粗略地翻了翻。还没等两人说话,她就把写着“夏海捞风暖”的那张纸抽了出来,放到了最上面,然后笑道:“跟我走吧,现在要去请鹿惟幽定夺了。”

    一上二楼,便是扑面而来的脂粉味,两排屏风一直延伸到船尾,中间隔开一条窄道,几个小厮垂手而立。

    映昀安一路走到最里头,带着答卷进到屏风后面,烛火摇晃,将人影映在屏风上,蒲文修和武添在屏风外待命,也不敢四处张望,只得乖乖等着,不知不觉就脸红了。

    不一会儿屏风敞开,鹿惟幽就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盛妆过后的鹿惟幽如同换了一个人,虽说艳光四射,但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令人难以捉摸。

    蒲武两人跟在后面,一路走下画舫,上了一艘红木客船,这艘船因颜色出挑,在一众的客船中独树一帜。鹿惟幽带着几名侍女进了船舱,其余的人则留在甲板上。

    “所以她最后选了哪一个上联?”武添凑到映昀安旁边悄悄问道。

    “夜舫闻丝远。”

    “这个也还好啊,算不上最佳答案吧。”

    “答案不是最佳,但人选是最佳啊,因为船里面有一个重要人物。”映昀安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舱门,门上的幕帘正随着晚风时开时合。

    武添的视线穿过帘子,只见其中散座着约摸十来人,而下午制伏小偷的人居然也在里面,他忍不住叫道:“哎!那个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映昀安及时制止了,“你小点声,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你说的最佳人选不会是他吧?他是什么有名的历史人物吗?”蒲文修问道。

    “他算是吧,不过我说的最佳人选是他旁边的那个人,他在历史上更有名。”

    两人立刻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盯着映昀安,试图从她这里得到答案,映昀安无奈,一再嘱咐两人要保密后,向他们耳语了这位历史人物的名字。

    从两人的表情来看,这个人似乎已经不仅是“有名”那么简单了,蒲文修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清瘦的书生形象,本人居然是个大腹便便的大叔!”

    武添也是同款表情,但突然他一个转念,脑海中浮现出对另一个人的名字的猜想。他当场向映昀安确认,得到证实后的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不是一个坏人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因为一个人的好坏,无论是历史人物,还是生活中的,其实都不是那么容易下定论的。”

    就在这时,船舱内传来几声琴声,紧接着不同乐器的声音合成错落的交响,宛转悠扬的歌声顺势插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周围的人纷纷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船舱的方向,完全陶醉在音乐中,有人闭着双眼仔细聆听,有人合着节奏微微点头,有人则缓慢地摇摆着身体。

    武添听到一半,突然对映昀安问道:“这个唱的是《水调歌头》吧?”

    “你怎么听出来的?”映昀安一脸惊讶。

    “就莫名觉得像。”武添摇头晃脑地说着,一脸得意的小表情

    蒲文修侧过耳朵仔细听了听唱词,的确有点像是在唱:“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他便随口说道:“可能是因为他才高考完吧。”

    映昀安立马意会:“怪不得,所以现在就是你人生中能背最多古诗的时期咯?”

    蒲文修突然灵机一动,抓住映昀安的一个话头问道:“也就是说到你们那个时候还有高考是不是?”

    “你小子挺机灵的嘛!”映昀安哼笑一声,“但是你忘了我是一个历史学家,我当然对任何年代的事如数家珍啊。至于未来的情况,我是不会透露分毫的。”她说完就立刻转移了话题,看向武添说道,“你要是能听出她现在唱的是什么才真是厉害。”

    武添立马全神贯注在歌声中,但听了一会儿后完全没有头绪,只好摇摇头。

    蒲文修也下意识留意唱词,试图听出些什么,但不知不觉间被鹿惟幽的歌声吸引。不同于上一首歌从淡淡哀伤到豁然开朗的循序渐进,鹿惟幽在这首歌里的声音始终是凄婉哀怨的,虽是浅吟低唱,但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愁绪,似要让听者坠入无尽的愁云惨雾中。

    曲罢,蒲文修只觉得一股莫名的丧失感袭遍全身,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映昀安正暗自垂泪,已完全没了白天的那股气焰。他立马关切道:“你怎么了?”

    映昀安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道:“我原本之所以选择潜伏在她们身边,是因为她们本身是底层人物,平时又和达官显贵来往频繁,这样我就可以常接触到社会各阶层的人士,但是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她们每个人的遭遇都太悲惨了,所以不自觉地就会为她们感到难过。”

    “你可以努力帮她们改善生活啊。”

    “可是我的帮助太有限了……”映昀安深深地看进四周昏黄的灯光里,眼神无奈又悲伤,“因为历史是不容改变的。”

    当天晚上,映昀安的眼神同武添的鼾声一同盘旋在蒲文修的脑海中,因为没找到住的地方,所以蒲文修只能跟着映昀安回她城外的家,而且得和武添挤一张床,在被武添踢醒好几次之后,他终于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起身走出屋外。

    秋寒逼人,似乎连月光都清冷了许多,蒲文修遥望天际,才发现原来今晚是月圆之夜,之前甚至都没有留意到。突然一句古诗从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他隐约感觉这句诗能完美诠释他此刻的感受,但他纠结了半天也只记起几个字眼,怎么也想不起全句。

    他只好作罢,并转而回想“月亮”在古诗文中的涵义,以前的他对这些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受,只知道老师讲什么他跟着抄笔记就行,但如今身临其境,也不免生出几分愁绪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历史不容改变”这几个字,最近老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每每想起,便觉得一股莫名的负面情绪压在心头。以前的他生活在所谓的“现代”,只觉得历史是一个有着极强疏离感的概念,但现在身处历史之中,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可他们又都生活在一个不可改变的牢笼中。

    有时候他脑海中甚至还会闪过更压抑的想法,只是他都不敢让它们停留太久。

    月亮悄无声息的转到了庭树的枝丫之间,树影摇曳,将蒲文修的思绪引开,他突然觉得想要逃离,去一个不会被时空困住的地方——比如月亮上。

    突然之间,蒲文修的四周换了一副景象,他只觉得脚下不稳一阵摇晃,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树上,他下意识伸手一顿乱挥试图抓住树干,但慌乱之间脚一滑就从树上掉落下去,千钧一发之间,他看向屋子的方向,用尽全力喊了一声“救命——”,没想到他瞬间消失在半空中,而下一秒竟回到了屋前。

    惊魂未定之间,蒲文修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