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吃完饭就回房间了，直到早上被叫醒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儿子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像蒙了一层迷雾。

    蒲文修从二儿子进门就一直对其投以审视的目光，意图从他身上觉察出一些破绽，然而破绽没看出来，偏见倒是积累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在蒲文修之前看的小说里，这类文质彬彬的眼镜男多充当一些道貌岸然的角色，以至于蒲文修越看越觉得他是凶手。

    “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吗？”刘益一边问着，一边不停地在电子设备上做着笔记。

    二儿子摇摇头，“我的房间在三楼的另一头，就算有响动也不容易听到。

    蒲文修毕竟还是新手，无法像刘益一样各种问题信手拈来，只好不停地动着脑筋，试图琢磨出几个问题。

    “那你爸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蒲终于想到了一个自以为还不错的，“他有没有向你提到过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这个倒没有。”二儿子皱了皱眉头，“你们是怀疑有人上门寻仇吗？”

    被这么一反问，蒲文修突然心虚起来，立马找补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嘛。”

    “不过你们知道的。”二儿子叹了一口气，“我爸以前是特警，打击过很多罪犯，说不定有人想报复他。”

    接着他就讲了一系列从小到大的见闻，多是一些大同小异的故事，基本可以总结为“特警父亲与他的疑似仇家”。

    蒲文修越听越语塞，其实故事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就已然意兴阑珊了，但是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平滑地转移话题，直接发问的话，又怕问题太具针对性，而被对方看穿自己的意图。

    可惜现实生活不是小说，小说有作者的精心安排，可以用简短的对话涵盖大量的有效信息，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交流，往往一不小心就会充斥无尽的废话。

    和二儿子东拉西扯了一番后，蒲文修终于将话题带回正轨，“那你爸应该挺疼你们的吧，不过这么多孩子他顾得来吗？会不会偏心谁或者忽视谁之类的。”

    “偏心倒不会，不过我感觉我是和他沟通最多的，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他房间的藏书你也看到了，我们经常一起阅读，至于忽视嘛......”二儿子又推了推眼镜，语带保留地说道，“应该是我们的小妹吧，毕竟她是最小的，和爸爸有些代沟。”

    见蒲文修一脸疑惑，刘益立马补充道：“小妹是这个家最小的女儿，目前在外地读研究生。”

    蒲听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几个孩子彼此之间呢？都很亲密吗？”

    “小时候还不错，但工作之后大家的时间很难凑到一起，所以难免有点生疏了。”

    终于到了蒲文修擅长的领域——他的父母在他小学就分居了，所以他从小就很懂得如何同各方大人相处。

    大人很容易对小孩掉以轻心，总觉得他们不过就是孩子。但其实很多小孩已经懂得如何察言观色了。他们观察着大人们的喜好，并通过在大人之间周旋不断累积经验，以便在不同的大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讨喜性格。

    因此那些长时间相处的长辈和晚辈，他们的性格往往互为映射。

    “对了。”蒲文修全神贯注地盯着二儿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你能说说看对你妈妈的印象吗？”

    二儿子的眼皮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我妈？和今天的案件有关系吗？”

    “就是随便问问。”蒲文修明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语气也轻松起来。

    “其实过去很久了，对我妈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二儿子说这段话的时候，完全不像之前那般镇定自若。

    蒲文修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也没什么想问的，接下来换老三吧。”

    刘益对这一堆“爸爸妈妈兄弟姐妹”的问题很不解，待二儿子离开后便向蒲文修请教。

    为了缓解一下严肃的氛围，蒲文修开玩笑道：“当然是为了挖出豪宅秘事啊。”

    但刘益明显不觉得好笑，脸上满是尴尬的神情。

    蒲文修只好赶快将上文那一番“性格映射”理论讲了一遍，刘益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很快三儿子就推门进来了，和他文质彬彬的哥哥不同，三儿子行事风风火火，从开关门的声响就可以听得出来。

    他的左脚搭在椅子的横撑上，连带着手臂一起不自觉的晃动，手臂前胸的肌肉线条和衣服紧紧贴合，看起来像是时常健身的人。

    蒲文修立马联想到自己的几个类似的同学，不自觉加深了对眼前这人的刻板印象，而且越看越觉得他是凶手。

    正当蒲还在努力摒除脑海中的偏见的时候，刘益已率先按部就班地问了他关于时间线和异常响动的事。

    三儿子的回答和二儿子如出一辙。

    随后还没等蒲文修开口，刘益就将那一堆“爸爸妈妈兄弟姐妹”的问题对三儿子也问了一遍。

    三儿子的回答干脆利落，而且全程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时不时摇摇头耸耸肩。

    “他对我们都挺好的。比如像我从小就喜欢运动，他因为之前是特警，所以也会用各种方法锻炼我。硬要说的话，他偶尔也会忽视小妹吧，毕竟她是最小的，又不爱讲话。”

    “大家都差不多，毕竟一家人，也不需要区别对待。”

    “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有一次她来我们学校讲安全知识，然后那一天所有同学都很羡慕我。”只有在回答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三儿子的回答解决了蒲文修部分的疑惑，他也由此信心大增决定乘胜追击，立马换了下一位嫌疑人。

    因为上两个的前车之鉴，蒲文修意识到自己乱七八糟的心理活动实在太多，所以从四女儿开始，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像之前那样胡乱猜疑。

    而且他发现由刘益来提问，自己就可以更加专注在嫌疑人的反应上，于是示意刘益继续问。

    四女儿眼眶红肿，全程说话带着哭腔。

    “偏心倒不会，不过可能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不会像男孩子那样羞于表达，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和我爸讲，自然也就会相对亲近一些。”

    “其实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圈了，肯定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不过我和小妹偶尔还是会聊聊天，可能女生之间比较有话聊吧。”

    在问完头两个问题之后，刘益突然问道：“那你的小妹最近有和你提到关于你们父亲的话题吗？”

    这个问题并不在两人的计划里，蒲文修觉出不对劲，下意识朝刘益瞥了一眼。

    “我想想......”四女儿微微抬眼做思考状，“我记得她之前问了一下爸爸的身体状况，还有最近是不是还在吃药之类的”

    刘益由于做笔记太过认真，只顾着在设备上写写画画，导致对话一时落了地，几人随之陷入了沉默。

    蒲文修见状便清了一下喉咙，刘益反应过来继续问道：“那你能说说看对你妈妈的印象吗？”

    四女儿先是一阵错愕，然后摇摇头道：“那时候我才8岁，现在也只剩下一些稀薄的印象了。”

    很显然四女儿的回答又为蒲文修增添了一些谜团，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握拳抵在下巴上，眼神迷离仿佛迷津欲有问，欲言又止后叹了口气并摇摇头说道：“下一位吧。”

    坐在两人对面的人很快就换成了五儿子，蒲文修一看到他就想起方才拦住他们不让进门的场景。

    “他很关心我们，前几天还问起我的感情状况，说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我们几个也还好吧，不算亲密也不陌生。”

    “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五儿子的回答言简意赅却乏善可陈，而且他声音低沉语调缓慢，很容易令听者出神，再加上他说话的时候老是不停地眨眼睛，额前的刘海因为太长散落在眼睛周围，感觉下一秒就会掉进眼睛里，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帮他把刘海拨开。

    他说完后微微甩了一下头，刘海微微翻起又落下并盖住了一只眼睛。

    蒲文修趁自己还没开始觉得他看起来越来越像凶手，便叫了下一位嫌疑人。

    等待途中他反复回味着四位子女的话，理工科思维主宰着他的脑海，他不自觉地用控制变量法逐一转换语境条件，在轮番的对比总结归纳之后，眼看着似乎就要得出一些有用的结果。

    房间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提示音，蒲文修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左右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提示音响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随即又传来机械化的语音播报：“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请开始准备晚餐。”

    蒲文修看了半天，愣是没发现声音从哪儿传来的，但被这么一提醒，他倒是真的觉得有点饿了，毕竟今天到目前为止也只吃了一顿早餐。

    但他又转念一想：印象中好像并没有什么侦探办案到一半去吃饭的。

    语音播报还在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刘益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聆听，又摸索了一通后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墙上的一面挂钟。

    他才准备伸手去取，就传来一阵刺耳的汽笛声，他便一把将钟拿了下来，但摸索了半天他也没找到声音开关。汽笛声倒是一波接一波，而且越来越响，吵得屋子里的两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管家突然推门进来，并用洪亮的嗓音叫道：“关闭提醒！”

    汽笛声随之戛然而止，蒲文修愣在原地，一阵耳鸣从左耳穿过大脑在右耳减弱下去。

    “不好意思，这是我房里的语音助手，是为了防止我忘事的。”

    “这种声音不怕吵到人吗？”方才的声音仿佛还残留在蒲文修脑海里，使得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所以平时只要快到点了，我就会守在房里，它一响我就关掉。”管家将钟重新挂上墙面，“但最近这个钟好像出了点问题，总是在我忙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响一会儿，然后又停掉。”

    “这个救护车的声音是不能修改的吗？”刘益问道。

    “救护车？”蒲文修暗自思忖着，他刚刚只觉得吵闹，并没有特别留意是什么声音。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对这些电子设备一窍不通。最开始安装的时候是少爷小姐们设置的，但是他们不常在家，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们。我本来是想让我孙子帮我重新设置一下的，他虽然是小孩子，但很会弄这些。”

    “你孙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点让他调一下。”蒲文修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他熟悉的领域。

    “前天，因为老爷怕我和老伴儿在别墅里无聊，就说趁着放暑假，让我把孙子接过来住。”管家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来了之后我一直都在忙就忘记了。”

    之后刘益就把话接了过去，并照例问了一些时间线和异常响动的问题，管家的回答和几位儿女别无二致。

    “我看受害人房间有很多药，他最近常上医院吗？”

    “我们老爷是从不去医院的，都是家庭医生上门问诊。老爷最近总是睡不好，所以医生就开了一些助眠安神的药。”

    “你说你家老爷从不去医院，难道体检什么的也不去吗？”刘益问道。

    “我家老爷以前是特警，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体检的习惯。而且......”管家支支吾吾道，“夫人去世后，老爷怕触景伤情就更不想去医院了。”

    刘益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蒲文修，似乎是有话想说。

    蒲文修接收到示意，立马对管家说道：“那你先下去叫你老婆来吧。”

    “她正在做饭，侦探要不先吃完饭再办案吧！”

    这话倒是正合蒲文修心意，他也就没有推辞，“好，你先下去，我们整理一下案情，待会儿就下去。”

    待管家离开后，刘益嘟囔道：“就算是民警都要定期做体检还有心理咨询，按理说特警应该更频繁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