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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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捌拾壹章 前世旧梦

    那人已离开,可书案上的月光还在。

    林时清望着那溶溶月色许久,也不知为何,她直到两臂发凉,才回过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送他平安符,大抵是为了感谢他吧。

    夜渐深,林时清回到榻上,居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做回了那个被人骂作“窝囊废”的叶大夫人,被困在平南侯府里,失去自由。

    叶脩本就是京城许多姑娘的梦中情人,却娶了一个京城才女之女。虽是京城才女所生,可不怎么起眼。

    林时清自然就成了许多人的情敌。虽然没有半个元京城那么多,可也不少。

    梦里的场景,让她渐渐记起,这是陈芗荟让林织玥嫁进平南侯府为妾的那一年。一个嫡女,却自甘为妾。

    梦里的自己坐在榻上,双手掩面,正在低声哭泣。

    那时的叶脩也入仕了,成了礼部侍郎。他忙完公务,连官服都不来不及脱。

    他跑到林时清身边,用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安抚道:“时清,我说过我一生只爱你一人,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呢?”

    这时,林时清缓缓抬头,看见了那个欺骗了她半辈子的人。她此时只敢到恶心,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可梦里的她全然不听她的使唤,自己开口道:“真的么?”

    叶脩信誓旦旦地颔首,道:“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何时骗过她?

    看着梦里的叶脩,林时清不禁冷笑。

    叶脩何时都骗过她,什么一生只爱她一人,什么不会喜欢上别人,不过是为了哄骗她,让她别闹事,好让林织玥顺利嫁进平南侯府。

    她只顾听着叶脩的誓言,可却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可笑至极。

    梦中的场景突然转换。她的面前出现了林织玥,是已经嫁入平南侯府的林织玥。

    林织玥一身桃红团花纹襦裙,挽着回心髻,脸上略施粉黛,瞧着好不娇俏。

    她眉头一皱,噘着嘴道:“清姐姐,我嫁进平南侯府,也是出于无奈,并非我想。况且你与叶世子都这么恩爱了,我又怎么会同你抢?你信不过玥娘吗?”

    林时清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嘴唇动了动:“不,我……”

    是啊,她的确信不过,每每看见林织玥这张嘴脸,就令她作呕。

    林织玥这张嘴谎话连篇,当初就该把她的嘴缝起来。

    她说的这些话,如果不是她亲眼看见林织玥跟叶脩一起在凉亭里浓情蜜意,林时清可能真的会信。

    “清姐姐,玥娘还小呢,怎么会与你抢叶世子?你整日不要疑心太重,怪伤玥娘心的。”林织玥拉着她的手,还很是俏皮地晃了晃,朝她眨眨眼道。

    林时清在心里冷笑,她只感到恶心。可梦里的她却道:“好……”

    梦里的场景再次转换。

    依然是林织玥站在她面前,只是已然不是方才的那副嘴脸。

    “清姐姐,你不会正信了我的那些话吧?你以为母亲为何让我进平南侯府?就是因为看你嫁进府里几年了,肚子都没有动静。”语气轻蔑,看着林时清的眼神带着不屑与嘲讽。

    林时清手缓缓攥紧。她不说,林时清也明白了。

    她扯了扯唇角,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

    尚书府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她看作棋子,没用了自然是要丢弃的。

    林织玥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她立马装作虚弱,摔倒在地。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时清:“清姐姐,你为何推我?”

    一旁的丫鬟也不甘示弱,正是没死的秋艳,她道:“是啊,大夫人,姨娘身子还未好呢。”

    “叶世子与你这般恩爱,我又怎么会跟你抢他呢?”带着哭腔,看着好不委屈。

    林时清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林织玥,没有动。这主仆两人这么能演,不去演出戏都可惜了。

    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快步到林织玥身边,轻轻扶起林织玥,还不忘关切询问:“林姨娘没事吧?”

    林织玥含笑道:“多谢叶世子关心,妾身无事。”

    双眼对视时,柔情流露。真是一对恶心的狗男女啊。

    叶脩命人将林织玥扶回去后,才回过头看向林时清。

    林时清神色自若,语气冷冷道:“要我解释吗?”她终于在梦里说了句想说的。

    叶脩欲言又止,明显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想说的话最终化为一句:“时清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自然是信你的。”他总是朝她温和一笑,说着安抚她的话,总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彻底骗过去。

    林时清冷笑。

    虚伪。

    梦中的场景又一次转换,变成了富丽堂皇,烛火辉煌的宫殿。灯火交映,殿中人言笑晏晏。

    林时清愣住,她四处张望,终于认出,这是鉴龙殿。按照回忆,这应该是在回朝宴上。

    应当是宋归言回京了,边关战乱平息,敬宣帝高兴,所以大办了一场。

    她看见依旧身着白袍的宋归言,抱拳向敬宣帝行礼。他宛若清冷柔和的月亮,不似和熙耀眼的太阳,却总能吸引人的目光。

    敬宣帝亲封他为御尘将军,众人朝他看去的目光,无一不是艳羡与倾慕。

    可惜,她的目光在叶脩身上过多停留,并没有怎么留意殿中央那个少年。

    叶脩的眼神不时瞥向女眷席这边,看的却并不是她。

    她现在是叶大夫人,有不少人往她跟前凑,说的不过都是些讽刺的话语。

    “我说谁这么孤独,原是叶大夫人啊。”只听一个声音响起,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朝她走来,后面还有许多女子跟着。

    另一个女子道:“我瞧见叶世子与林姨娘一起离开的时候,看着甜蜜得很,简直就像一对璧人。”

    她佯作失礼,朝林时清道歉:“真是,我说了些胡话,叶大夫人可别往心里去。”

    林时清没有过多理会,只是拿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那人方才的话自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的默然没有换来她们的离开,反倒是变本加厉,把话说得更难听了。

    林时清想过反驳回去,可想到平南侯夫人今日对她的威胁,她忽然又住了口。

    那女子佯作劝说道:“叶大夫人可要争气些,嫁进平南侯府几年了,若不诞下一儿半女,是要遭人笑话的。”

    “眼下都有姨娘了,怕什么!”一个女子心直口快,丝毫不带掩饰地说了出来,声音还不小。

    殿内的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过来,林时清依旧沉默不言。

    不远处的平南侯夫人和陈芗荟一直都看着这边,就差没上前拍手叫好了。

    “怎能这般说?”身着华服女子故作嗔怪道,“叶大夫人可是京城才女之女,定然是不差的。

    这句话看似夸奖,实则是提醒众人,她京城才女之女,却似个窝囊废。

    林时清只是听着,那些讽刺嘲笑的话语源源不断。她心烦意乱,拿起桌上的酒就喝了起来,一连喝了好几杯。

    她感觉殿中烦闷不已,还有一群人围着她,让她有种窒息之感。

    林时清起身,众人还以为终于惹怒了她,不曾想她却是一言不发,穿过众人径直离开鉴龙殿。

    她此刻的情绪低落,借着月光走了好一会儿。此时正巧是冬日,殿里暖和,可外边却是冷飕飕的。

    飘起了小雪,她没有察觉到雪花落到身上。就这么往前走,她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

    林时清走到明月湖,湖面有浮着的冰块。今夜正好是圆月,月亮映在湖面上,静影沉璧,清光四溢。

    她喝了点酒,此时的脸上染上红晕。

    此处没什么人。

    她也有些醉了,想起那些女子在殿中说的话,心中一股怒意无处发泄,就对着湖面说了好些胡话。

    林时清张口就道:“真以为我傻听不出她们话里的意思?那些人在林织玥面前阿谀谄媚,到我这就冷嘲热讽,真以为我不知道是林织玥干的!”

    “什么甜甜蜜蜜,什么一对璧人,说来就想气死我!若不是那死婆娘,她们早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了!”

    也许是因为觉得太憋屈了,想一吐为快,她后面骂的话也骂得很脏。

    不远处。

    有人执伞走着,忽然听到女子骂人的话语,还以为是有人吵架。定神看去,竟是一位女子站在湖边,对着空气骂。

    虽然是对着空气,可是气势凶猛得很,就像是炸了毛的小动物。

    宋归言:“……”他没想到有人骂空气都能这么凶。

    站着听了一会儿,他也听出来了。那人正是平南侯府的大夫人,叶脩之妻。

    他见她在殿中被那么多人骂都能忍气吞声,还以为真的很能忍。不曾想竟是跑这发泄来了。

    宋归言今夜被陛下亲封为御尘将军,可心情却不怎么好。准确来说是非常不好。

    因为两年前的宫宴,元临侯中了毒,只熬过了一年,终究是没能等到他回朝的那日。

    如今双亲都故去,他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兄长了。

    本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碰到个同样心情不好了。

    “嫁进平南侯府也不是我想的啊!我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无法选择么?”

    那人骂着骂着,声音染上了哭腔。

    虽然不了解这位叶大夫人,但见她骂得这么凶,显然是委屈坏了。

    宋归言提步朝那人走去。

    林时清依旧骂着,没有察觉到人朝她靠近。

    待她骂够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身边多了一把伞。不知是谁将这把伞放在这,替她遮了遮满天落雪。

    琴雪此时正焦急地跑来,又是责怪又是心疼道:“夫人!你怎么跑这来了,让奴婢找了这么久。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琴雪为她拍去肩上和头上的雪花。

    林时清怔怔地拿起那把伞,问:“琴雪,你过来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琴雪不知:“什么人?没有啊,夫人是看见了什么人?”

    没有人?

    林时清疑惑。那这把伞是谁的?

    “夫人,这里冷赶紧回殿里吧。若不想回殿,到马车上待着也好。”

    林时清瞥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色身影,愣神片刻,颔首。

    ……

    宋归言将伞送给了那个对着空气也能骂得很凶的女子,自己一人披着雪花朝另一个方向走。

    行羽执伞迎面朝他走来。

    他本就身着白袍,此刻身上落满了雪,差点让行羽没认出来。

    行羽的伞朝宋归言那边偏了偏,问:“宗主,为何不撑伞?”

    宋归言默然片刻,只听他轻声似是还带着笑意言。

    “见有只鸟被雪淋得可怜,我便把伞赠她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