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变(46) 作者:陈草旭变
四十六
石后街向西,直走不远,就能看见路南那小群伊斯兰风格的建筑,那是石固镇的清真寺。卢金堂阿訇早已起床,净身功课,水一样流畅。走出房门,举起一把硕大的扫帚,清扫灰色的泛着蓝光的宅地,沙沙,沙沙像清扫世纪的落尘。
遥遥传来的异响,惊动了阿訇,阿訇凝神聚眉,那是街上匆乱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匆忙忙闯进一伙人,是几位神色慌张的乡亲领着失魂无措的一群妇女。不久,一切便安定了。几只鸟雀纠结起来,匿入高高的圆顶建筑。肃穆的讲堂,隐约从千年之前传来低沉的吟诵。那吟诵越过天空,越过河渭,越过浩然大泽,像风一样给大山送来天国的福音。大山抖动着稀疏的草木,抖落几许夜落的灰尘,仿佛听到世纪之音。
清水高悬在信仰不竭的世界,从世纪到千年,从河谷到高山,从沙漠到平原。信仰迈开踏实的脚步在深沉的大地上,根植自己的坚定于地脉九泉,望月般虔诚,餐风般勤恳。那是把端庄而神奇的洗壶。那千年前传来的吟诵,正是洗壶的流水之声。那声音如此声声不息,丰茂常青。又如大山孕育精灵的消息。
讲堂里流水的声音,从遥远的胸腔,从低沉到清亮。吟诵的老阿訇听到急乱的脚步,像一股浓浓的液体浸漫的声音。那声音是黎明般的苍白,是寒光般的妖利。阿訇和几位乡老站起,跨过门坎,走下青石铺下的石阶。
上午八时许,大队鬼子侵入石固镇。其中一群,闯入清真寺找人带路。卢金堂阿訇直视群敌,怒不可止。阿訇听到真主的祷告,听到真主在世界的核心发声,看到真主背映星华从天而降,阿訇看到真主站在蓝色的大地上,睁开晶亮的眼睛,大声呵斥:
“乱闯礼拜堂,天理不容”。
阿訇红润的脸脥、宽大的额头和挥起的大手泛着水光,半尺银须在微风中横起,天白衬衫在胸前起伏。鬼子恼羞成怒,却并不进前,侧面的一个鬼子向阿訇的腿部胡乱刺去。世界一个踉跄,却面不改色,扶住了一人的肩头。那些乡老及时将阿訇挽回转头,搀入讲堂。
鬼子终是拉走了七十多岁的回民老人扬亮为他们带路。扬亮老人步履维艰,勉强走到寺后,被毒手从背后杀害。那里的旗帜已经焚烧,只有山水的祈祷。
下午二时,鬼子抢来鸡羊暴食暴饮后,闯进一户民宅,后街李家。李家丈夫去外做工,只留下母亲和新娘,他们听到鬼子踹门的声响,婆婆慌忙把吓得干涸般不会动弹的媳妇塞到床下,被鬼子撞见。鬼子打倒婆婆,抢出新娘,拉到门外的小巷里。
石固镇的大街小巷里没有人行,一个鬼子的妈妈站在巷里,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强暴那个新娘,又遥不可及;又一个鬼子的妈妈站在这样儿子的背后,听到女人的挣扎和呼喊。还有这一个和那一个身背和服的妈妈躺在地上,口渴一样软弱,干涩一样滞呆。
后来,李氏新娘生下一子,被人称为“老日娃”。她的丈夫故此患病,经年闭门,肺烂而死。据说,那个老日娃,不足一岁死去。
而在年来年去的大街上,人们为什么常常在人群之中,模糊看到那娃儿的面孔?而在年来年去的大街上,人们常常在人群之中,模糊看到那娃儿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