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一和尚
日夜交替。
林秀的伤势渐渐恢复,清一的头上长出了发茬,俊俏而清秀。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一年的光景。
或是习惯了山间的自在,清一没有回庙。
或是贪念着篝火的温暖,林秀仍在洞中。
“别念经了,烦不烦?”
“诵经是出家人的本分。”
“佛重要?还是我重要?”
清脆的木鱼声戛然而止,清一怔怔望向林秀,林秀正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看着他,目光对视间,清一急忙低下了头。
他是主持认为最有佛性的弟子,可此刻,他的佛心、佛念、佛理却难以压住他心中的贪嗔痴。
三皈依,却难以皈依。
林秀轻声笑了起来,掩不住的开心。
清一重新敲起木鱼,节奏很乱,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在他口中断断续续,显得生疏。
夜晚,黑云压山,阴风呼啸。
昏暗的天穹,突然间探出一条堪比山岳的蛇尾,细密的鳞片泛着寒光,紫黑色的电弧萦绕其上,掀动云海,刮起狂风。
以天崩之势扫向了那温馨的山洞。
篝火溃散成漫天火星,山石滚落。
无数妖魔从周边聚集,化作一片黑压压的妖潮,压向那崩塌解体的山峰。
突然间,碎石废墟中的缝隙中发出一道光亮,随着“轰”的一声,山石解体,无数妖魔的躯体在光亮中崩解,发出凄厉嚎叫,化作齑粉。
光亮渐渐弱去,最终化作一片柔和的白晕,无数的玉兰花在白晕中成苞、绽放,最后缓缓升腾,化作了一片花雨,飘向了群山之间。
“玉面,多亏你那一剑,不然我如何破境,为了报答你,我要你生不如死!”
乌云中,庞大的蛟首探出云海,头顶的犄角不再是皮下肉丘,真正露出了峥嵘,其周遭电闪雷鸣,暗金色的龙瞳泛着血光,摄人心魄,真龙自带天威!
这一年,为了恢复伤势,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蛟魏的手中。
伫立在花海中的林秀,眼神淡漠,在休云诧异的目光中,她步步脚踏虚空,向着天穹登去,她从虚空中轻轻一抓,无暇的面具出现在她的手中,随后盖住了那绝世的容颜,她重新成为了玉面神女。
漫天的光华绽放,一轮圣洁的圆月出现在神女身后,月辉中,皎洁的桂树生长,灵鸟歌唱。
“当初能杀你,今日同样能杀你。”神女冷冷道。
话音落下,她的双手染上月辉,在一阵眼花缭乱中,缔结出一个又一个的法印,随着法印的凝实和虚化,她周遭的光芒更盛。
乌云溃散,天穹之上出现了一座覆盖了整个天幕的法阵,法阵旋转,洒落无尽的月辉。
昏暗的群山间,骤然间爆出光亮,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白色火焰,圣洁而炙热,片刻便展现出燎原之势化作一片火海,火焰焚烧虚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空灵却宛若洪钟大吕。
火海不断蒸腾,升空,与天幕上的法阵交相辉映。
对蛟魏形成了合围之势。
蛟魏看着那漫山的佛火,眼里泛起浓浓的忌惮,他认出了那是焚烧业障的佛火,那些响声,是天地梵音。
“天女教与佛教素来不和,你为什么会佛法!”蛟魏怒吼道。
“镇!”神女轻喝了一声。
法阵旋转下坠,佛火梵音升空。
“凭什么!”
蛟魏怒嚎,巨大的蛟身翻滚,天地间电闪雷鸣,掀起无数骤风和雷暴,他在生死边缘破镜,本以为有恃无恐,能够拿捏玉面神女。
今日兴师动众而来,就是为了报那一剑之仇。
可他未曾料到,林秀不仅破境,还习得了佛法!
雷暴与骤风在法阵的镇压下,不断溃散,化为风尘。
从远处观望,天为法阵,地为火海,其间亮若白昼,一条全身漆黑的双瞳赤金的蛟龙在那白昼间翻滚,痛不欲生,其鳞片血肉被佛火烧灼,变得焦黑。
“是他!”
灼心之痛中,丧失理智的蛟魏看见了山间诵经的清一,他仰天咆哮,口中吐出一道黑芒,在黑芒脱体的瞬间,千万丈庞大的蛟躯被佛火吞噬,在漫天的月光中不断解体。
蛟魏舍弃了那千辛万苦修行而来的法身,元神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间的休云而去。
“你敢!”林秀大喝一声,化作一道流光追出,投掷出手中的三尺青锋,向着蛟魏的元神而去。
“你居然对一个秃驴动了心!”蛟魏突然仰天大笑,似早有准备,黑芒一闪,在一旁化作他阴翳的身影,三尺青锋扑了个空。
“给我死!”蛟魏歇斯底里大喝!
光阵中,燃烧死寂的蛟尸突然间睁开了眼,眼中红芒大盛,龙口张开之际,一道灰败死寂的光束射出,径直冲向了神女。
神女看了眼身后的清一,没有躲闪,调动所有神力迎了上去。
“不要!”清一绝望喊道。
圆月如同玉盘,在撞击中支离破碎,月辉暗淡。
耀眼的光芒之后,神女立于苍穹之上,玉面破碎,鲜血染红了青色长裙。
“镇!”神女威严道。
天空中的阵法再次落下,罩住了蛟魏的元神,在蛟魏凄厉的咆哮声中,阵法不断缩小,最终消失在了群山之间。
所有的异象消失,群山好似经历了一场梦境。
神女再无神力维持,身形坠落,落在了清一的怀里,变成了柔弱的林秀。
“皈依我?还是皈依佛?”林秀气息微弱。
满是鲜血的玉手向着清一的面庞抬去,途中,却无力坠落,身躯溃散成漫天清冷的月光。
清一在月光中诵经,眼角不断淌出滚烫的泪水。
半载后,清一重新回到了庙中,上清寺改名为神女庙,清一再未踏出庙门,一生自囚于庙中,对着百姓砌成的神女像,整日诵经。
……
光阴如同流水,春去秋来,走马观花。
许小松看完了和尚清一的一生。
而清一,毫无疑问,便是之前坐镇天幕,与那只猩红之眼抗衡的和尚。
此刻的清一,已经老了,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他盘坐在蒲团上,老态龙钟,他猛地咳嗽了数声,灰色的僧衣袖口染上血迹。
清一抬头看向神女像,温和地笑了笑道:“不碍事的。”
许小松站在清一身前,欲要唤人来帮清一,可他开口了,却并无声音传出,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只是一道透明的光影,一道没人可以看见、听见、感知到的光影。
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他能看见清一,清一却看不见他。
“原来人死了,会看到这样的世界。”许小松感慨。
萎靡的清一突然坐直身子,缓缓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虚无,那虚无之处,正是许小松的站立之地。
“许施主,我愿渡你。”清一开口道。
许小松错愕,急忙环顾四周,发现周遭并无人影后,这才确认清一是在和自己说话,许小松用手指着自己,好奇问道:“你能看见我?”
“许施主既能看见贫僧,贫僧自然能看见施主。”清一道。
“我是死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只眼睛是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妖怪?那座石碑是什么,什么是鬼门关?世上真的有仙佛吗?”许小松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即便死了,能弄清楚这些,也不断死得稀里糊涂。
“阿弥陀佛。”清一双手合十,并未解答许小松的问题。
“好吧,不愿说就算了,你打算怎么渡我,是上天,还是下地狱?”许小松更换了问题。
“贫僧是出家人,当然是皈依佛。”清一道。
“皈依佛?大师,你别开我玩笑了,我不是修佛的料,我没有救济天下的胸怀,而且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许小松摇摇头,目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神女像,心中忍不住嘀咕:“你都没有皈依佛,还渡我?”
清一笑了笑,似看穿了许小松的内心,“佛在贫僧心中。”
“你能看穿我心思?”许小松不好意思道,急忙岔开话题,“皈依佛有什么好处?”
“可舍七情六欲,助你渡三次死结。”清一再度双手合十。
“你的意思,我能活过来?”许小松好奇道。
如果能不死,别说皈依佛,皈依啥都行。
“许施主,你可愿意?”清一道。
话音刚落,寺庙开始震动,瓦块跌落,香烛倒塌,神女像开裂,在那裂缝之中,无数鬼影涌出,盘旋呼啸在庙中。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许小松惶恐问道。
“许施主,你可愿意?”清一再次问道。
寺庙坍塌,神女像分崩离析,无数鬼影化作了一场风暴,好似要将二人吞没。
“大师,先想办法脱困吧。”许小松焦急道,“其他事一会儿再说。”
“罢了,时机未到。”清一咳嗽数声,手中的犍稚落下,撞击在木鱼上。
木鱼声响,如同清澈的水面落下一颗石子,层层波纹荡开,搅碎了水中的倒影,神女庙开始消散。
“阿弥陀佛。”清一双手合十,身形随着神女庙点点溃散。
漫天的鬼影呼啸,转瞬便淹没了许小松,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宛若溺水。
“大师!”许小松喊道,拼命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