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包厢只有斐妍一个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包厢里有一面玻璃窗，正好可以俯瞰到一楼中央的舞台。台上年轻而不经世事的男孩子深情地唱着英文的歌词。

    许多年前，阿末就是站在这里，越过人海望着她的眼睛，唱那首Bressanone。

    Imustgotheotherway

    Andmytrainwillcarrymeonward

    Thoughmyheartwouldsurelystay

    那时候年纪小，听不懂词里的心碎。

    外面喧喧嚷嚷，可她却安静地像一座冰雕，连屋里进来人了都未发觉。

    “阿妍。”

    斐妍循声望去，空洞的目光忽然有了焦距，难以置信地说道：“K姐……”

    才半月不见，她瘦的几乎脱了像，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再无往日的神采。她正要起身，Katherine却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用动。

    她脱下外套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四顾打量了一下，笑道：“没想到你还能找到这样的好地方。”

    Keven亲自送了酒杯进来，也不多留便出去了，包厢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Katherine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斐妍的杯子添满。

    斐妍有些局促，她知道Katherine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其实当Keven告诉她公司决定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还以为Keven是在开玩笑，半晌她才小声地说道：“K姐，对不起，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今天来，我们不谈工作。“Katherine语气轻快地打断她，”听说你天天都来这个酒吧，我就来尝尝这里的酒到底有多好喝。Lose，倒是个好名字。”

    斐妍眉头微蹙，苍白的唇角浮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可也不过一瞬即逝。她想起上次见面，还是一起参加酒会的时候，Katherine为她推荐了郑导的电影试镜，她却为了霍俊宸拒绝了她。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有霍俊宸一个人就够了，他就是全世界，她可以一辈子活在他的影子里。可如今才不过过了短短一个月，这样卑微的愿望竟也成了奢望，她的世界早已分崩离析。

    对于Katherine，她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除了愧疚，更多的则是害怕。

    见斐妍瑟缩在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出，酒入三杯，倒是Katherine先开了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小女孩，二十三四的年纪，比你现在还要小一些。她很聪明，也很努力，靠着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老板的赏识，在公司站稳了脚跟。有一次机缘巧合，她认识了老板的儿子，他们相爱，却无法结婚，因为他必须听从家族的安排，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孩为妻。他结婚以后，他们并没有斩断来往，而是继续维持着之前的关系，他说，只要等到他顺利接手公司，立稳脚跟，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他就离婚娶她。这个女孩子很傻，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他第一个孩子出生，又等到第二个……”她讥诮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后来，直到她三十多岁了，他还是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她等了他整整十年。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十年，却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不见天日。”

    “再后来呢？”斐妍问。

    “等待的日子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女孩子要强，她不愿意一辈子都这么无名无份地活着，都要仰头祈求他分给她那一点点可怜的爱，可却始终没有勇气离开他。可他却变本加厉，利用她在公司为他做了许多事，甚至还撬走了她手里的资源。“

    Katherine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没有半分醉意，”其实最难的时候，女孩子也想过死，死是最容易解脱的办法。可是转头一想，人生匆匆数十年，就这么草草结束，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曾经践踏你的人。最该去死的，是那些轻视你、欺骗你，把你的真心踩在脚下的人。女孩子最终离开了他，也离开了她奋斗了十多年的公司，可是她靠着这么多年自己攒下的人脉，创立了属于她的一家公司。起步虽然艰难，可后来公司越做越大，她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她终于能站在太阳下，站在跟他比肩的地方，逼得他不得不正视她。”

    见斐妍听得出神，Katherine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猜得没错，我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怎么样，这个结局，是不是很畅快？”

    斐妍点点头。

    Katherine一直没有结婚，这么多年，圈子里一直有许多关于她不同版本似假非真的传言，她从不解释，就只一路向前，佛挡杀佛。脸上始终笑意盈盈，不动声色地拿走所有好处。

    斐妍知道她一定有故事，却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版本。可她却能这样轻松地讲出来，那样子，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K姐，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厉害，所以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的成功人士，也有像我一样的失败者。”

    “其实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厉害，不过是没有办法硬生生地闯了过来，回头再看而已。人生有许多事情，拉长了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只是卡在了现在这个年纪，你觉得过不去了而已。阿妍，你才二十五岁，你还这么年轻，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能重来？”

    斐妍沉重地摇了摇头：“就算我能重来又怎样，阿末他再也没有机会重来了，最爱我的人因我而死，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Katherine长长地叹了口气，的确，人死不能复生。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地说道：“人活着，总得有一个念想，既然我们的爱不能支撑你活下去，那么恨呢？”Katherine摩梭着手中精巧的水晶酒杯，上面凸起的繁复花纹轻轻硌着她的掌心。

    “有件事，原本我打算一辈子都不让你知道，但是看你这样自暴自弃，我决定还是告诉你，是死是活总得赌一把。”

    “我已经让人调查过了，你以前的那些照片，是星光传媒从黑市买走的。这些人真是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

    斐妍大脑空白了两秒，她觉得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一瞬间不明白K姐到底说了什么。

    “那些照片，确实是星光传媒有意泄露给媒体的。”

    为什么……斐妍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滑坐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拼命摇头，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一滴滴砸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和霍俊宸的恋情曝光以后，星光传媒为了保他，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操纵媒体，转移公众的视线，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让你做了他的挡箭牌。这样一来，所有的不堪、唾骂，都由你一人承担，他却躲在你身后，当起了那个无辜的受害者。没有人会在意真相到底是什么，媒体和粉丝踩完了你，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你，只怕你死得不够快。”

    “为了保他？”斐妍冷笑了几声，她满面泪痕，声音还是有些嘶哑，一时竟不知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为了保他，所以不惜毁了我吗！”她操起桌上的酒命狠命地摔在地上。

    门外Keven听到了动静，连忙冲了进来，原来他们一直都在门外等着。Katherine却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包厢里又恢复了寂然，斐妍因为急怒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久久无法平静。

    原本她只是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可不曾想，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对于他们来说，阿末和我的命，不过是命如蝼蚁，还不如他的地位来的重要。”

    “你是真的傻，都到现在了还对他有所期待。“Katherine嘴角浮起一丝苍凉的笑意，斐妍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我明白的，我也是过来人，不管他伤你多深，只要他肯回头，你还是会原谅他。”

    “或许吧，如果没有阿末的死，我或许会吧。”阿末的死是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是她注定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遗憾，她欠阿末那样多，再也还不清了。她无法原谅自己，同样，也无法原谅霍俊宸。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前途比爱情重要的多。阿妍，将来你也会像我这样，笑谈你的这些过往。好的坏的，都是生活的馈赠，我们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但是，以后要怎样活，决定权在你手里。阿末不能白死，不管有多难，你都得走下去，你得变成太阳，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不敢再轻视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