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起下雨了。

    细小的雨滴自灰蒙蒙的天空降下，为闷热的空气带来些许清凉。

    由跳着广场舞的大妈们开头，操场上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几个不死心的篮球少年也在脚滑摔倒在地后悻悻离去。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诺大操场，此刻空荡荡的，只留下“遂城县第二高级中学”的红色校旗在风雨中漫卷舒展。

    像是曲终人散。

    李夏言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穿着白袜的少女提着网球拍从他身边走过，在逆行的人群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见周围的人都走光了，他才一步一步的从台阶上走下，走进空无一人的操场。

    李夏言来到操场西边的大树下，靠着树蹲了下来。雨水打湿了肩膀上的衣服，他的身体也在风中微微颤抖。

    雨滴砸在土地上留下褐色的小坑，而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高中的三年里，操场也是他很喜欢的地方，地位仅次于寝室和食堂。

    那时每当他踏上操场八百米的红色跑道时，虽不能感觉到青春澎湃的热血在血管里涌动的激情活力，但也能享受暂时把繁重的学业抛在脑后的愉快轻松。

    不管内心是何种对无数刁钻习题和成摞厚重试卷的恶毒诅咒谩骂，都能在操场的橡胶跑道上狂飙两圈半后变得心若琉璃，恍若升天。

    所以李夏言很是怀念这个地方，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跑到这里来看看。

    但操场对他来说的特别意义却不仅如此。这里，也是他深埋心中的“爱情”的起源地。

    那是高一刚刚文理分科之后的冬天，慧眼识人的新班主任看到李夏言这一米八几的身高后，立刻给他安排了一个“七七班卫生第四组组长”的职位。然后很不幸的，慧眼识人但手气欠佳的班主任抽中了打扫西边操场这个下下签。

    按说东西两边的操场打扫的任务都是一样的，可学校偏偏把那棵树也划入了西边的范围。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会落叶飘零的敌人，所以每次打扫都要出动班里的两个组总共十六人来。

    不过幸好一天只需要在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之中吃晚饭的时候去打扫一次就行，有时甚至还能占用部分六点半到七点半的读报堂时间。

    直到某个主任来视察卫生打扫工作之前，少男少女就借着以打扫的名义在操场上演戏闲聊，也算是一段独特的欢快时光，也就在那个时候，李夏言遇到了她。

    那天空中飘着不大的雪花，天黑的也早，操场上的橘黄色路灯已经亮起。

    李夏言带着第四组和第三组的成员一起照例来到操场打扫。说是打扫，其实就是检查一遍有没有显眼的垃圾，只要不被教导处扣分，谁管它干不干净呢。

    李夏言最外面穿的是堂哥给他的深蓝色薄袄，一个人拖着大扫帚走在橡胶跑道上，心里想象的却是他拖着九尺五寸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身后扫开积雪的红色跑道上躺满阻拦他去寻找大哥的敌人尸体。

    而不远处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甚至已经搓起雪球打起了雪仗，几个女孩子则是聚在一起，相互抓着对方的手说哎呀你的手好凉好凉。

    忽的李夏言看到一旁有个红衣服的女孩子独自站在一盏路灯的光亮下，橘黄色的光芒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打下温暖的光晕。

    女孩用胳膊夹着扫帚，神情肃穆。她微微泛红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郑重的接住灯光下飘落的一片雪花。

    雪花接触的手掌的一瞬间便融化为冰凉晶莹的水珠，可女孩的脸上却泛起了孩童般的欣喜。她笑着闭上眼睛，把那滴水珠捧在胸前，仿佛那是什么观音菩萨玉净瓶里洒出的神水甘露。

    李夏言就在一旁树下的黑暗中呆呆地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女孩发现了拖着大扫帚的蓝衣男孩像痴汉般盯着自己。

    女孩的脸上顿时泛起红晕，局促的冲着男孩一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接着便走开了，马尾轻摇。

    李夏言慌忙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两人擦肩而过。留下羞涩的红色背影和捶胸顿足懊恼轻叹的蓝色，像是擦肩而过的森林冰火人。

    自此，女孩那纯洁如雪的笑颜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就爱上了女孩。虽说女孩不是小说中倾国倾城让人一见钟情的绝美容颜，但他依旧觉得手捧雪花的女孩美若天仙。

    后来在得知女孩也姓李时，他像是收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可整整三年，李夏言都不曾主动和女孩说过一句话，他把这份懵懂的爱意深埋心底，对谁都不曾透露过，只是在课间或是体育课的时候在人群的遮掩下默默的注视着女孩。

    那时班里时常会流传谁谁喜欢上了班里的谁谁，谁谁有和隔壁班的谁谁谈了恋爱，李夏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瓜，一边有些暗自庆幸没有听到女孩的名字。

    他承认自己很怂，是那句“爱就要大声说出来”的经典反面教材。因为他觉得现在自己还没有那个去和女孩恋爱的资本，因为目前阶段的他还处于没了老妈给的生活费就活不下去的情况中，他没有任何把握能给女孩带来幸福。

    既然无法保证，就不要轻易答应。

    李夏言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知道青春的爱情大多数都带着遗憾草草收场，可他不想遗憾。而避免遗憾的最佳办法就是不去做有可能会遗憾的事，没有遗憾，何来遗憾？可也就是这，成为了他最大的遗憾。

    在一次调座位之后，他被分到了女孩的斜后座，中间隔着一个学生们用来放多余资料的小小过道。而他同寝的好兄弟，则坐在他过道的对面，瞬间友情“爱情”双丰收的他心里几乎乐开花，有时上课发呆，他还会看着女孩的侧颜和飘荡的鬓发在纸上描上几笔。

    那天临近毕业拍完毕业照后，七七班的同学们从操场回到教室，李夏言跟在女孩身后，在人群中始终保持着两米的距离。就在这时，身后同寝室的好兄弟突然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到，你最近怎么一直盯着那女孩看，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李夏言虽然立刻矢口否认，但好兄弟在看到他那略显惊慌的神色后，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三年来，就算李夏言在得知自己的英语测验只得了三十多分时都未曾有过如此的惊慌。而这件事在他们寝室也是不胫而走，虽然除他之外的剩余五人会时不时的拿来开个玩笑，可这一帮家伙却都守口如瓶，从未在外人前提起。

    六月份的初夏，李夏言在属于毕业生最后的狂欢中，最后一次见到女孩。女孩在漫天纷飞的试卷纸屑中流泪微笑着，双方都看到了彼此，却一言不发，这是一场特别的雪。

    在刹那间远去的雷声中，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