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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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朔归

    翻滚的黑云彻底吞吃了月亮,天地无光。

    泥泞的林间小路上,十几团悬浮在半空中的火焰忽的从远处飘来。待到那鬼火离得近些,伴随着喘息和马蹄踩踏在泥浆上的粘腻声,才赫然发现那是拿着火把的十几号人,只是他们骑着黑马,穿着黑衣,完美的融入在了这昏黑的夜色之中。

    一行人在一个岔路口停下。领头的男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把手中的火把靠近地面,仔细看着泥路上树叶扫过的痕迹和并未完全清除的脚印,布满诡异疤痕的脸上露出一抹可怕的狞笑。

    “他们跑不远的,接着追。”

    疤脸男人翻身上马,一行人又继续前行。声响惊动了树上的几只寒鸦,扑扇翅膀打着旋儿朝昏暗的天空飞去,只留下嘶哑的啼叫声在空中回荡。

    ……

    “饿不饿啊,要不到家我给你再做点饭?”

    “不用,我在火车上吃过了。”

    “火车上的东西不挺贵的吗?”

    “嗯,火车上那些东西都跟抢钱似的,我吃的是在学校超市买的泡面,五块钱一桶……”

    李夏言气喘吁吁的把巨大的行李箱扛进屋子,身后的张秀萍拎着儿子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

    “你看你累的,早说行李箱我帮你拿了嘛,你还不让。”拍掉书包上的尘土后,张秀萍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去厨房到了杯水,递给正在擦汗的儿子。

    “我不是年轻嘛,就当锻炼身体了。”李夏言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话说这七八层楼的,盖房子的没想过装个电梯吗?”

    “装是装了。”一听这话,张秀萍可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不知道,就咱这小区里来了帮物业,他们把电梯锁住了,交物业费才给电梯卡……”

    “啥时候来的物业?咱们没交吗?”

    “傻子才交呢!”张秀萍的语调一下子高了许多,“说是物业,我就没见他们干过人事!就咱们这屁大点的小区,总共就两栋楼,什么消防设施服务设施都没有,连个保安都没,楼底下放电动车的小棚子还是咱们大伙一起出资盖的!开发商开通电梯之后,没到几个月那群物业就搬来了,啥活也不干,直接嚷嚷着要让所有人交物业费,还是从入房的时候交起,一年2000多,三年就是6000多,你说我能交吗?”

    “这帮人这么混蛋?”李夏言扶着额头。

    “物业啥东西没有,卫生也不管,咱们在八楼楼梯间的卫生都是我和你隔壁徐阿姨一起打扫的的。之前电梯都是免费乘坐,现在他们一来直接把电梯上了锁,不交钱你就别想坐电梯,你看看这是人干的事吗?你说我能给他们交……咳……咳咳……”

    “哎呀,妈,你消消气儿……”李夏言轻轻拍打着老妈的后背,“我妹呢,睡了吗?”

    “一提那帮龟孙子我就来气。”张秀萍叹了口气,“嗯,你妹睡了,明天她还得去上舞蹈课呢。”

    “你今晚也早点睡啊,可别熬夜玩手机啊,网上的专家说了,晚上超过十一点睡可都是慢性自杀。”张秀萍叮嘱完儿子就回了屋。

    “知道了知道了,我洗个脸就睡。”李夏言来到卫生间里洗漱。刚才帮老妈拍背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老妈的腰又弯了一些。

    “呼……”李夏言看着镜子里物理意义上灰头土脸的自己,揉了揉脑袋,捧起一把凉水浇在自己脸上。

    回到了这个阔别一年多的家,他的内心还是有点激动的。

    洗漱完毕的李夏言关掉所有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床单被褥都是铺好的,一股温暖从胸腔升起。

    李夏言扑倒在床上,舒展着自己的四肢。瞄了一眼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五个多小时的火车硬座给他坐的腰酸背痛。车厢里还有个花臂大哥津津有味的刷着视频,声音外放,那些莫名其妙的机械笑声和舞蹈视频的配乐吵得他心烦意乱,到现在还感觉有点头痛。

    不过幸好他对面坐着一位健谈的漂亮女孩,他们就这样聊了一路,还下了几盘棋打发时间。临下火车时,那女孩还送了他一个小礼物。

    李夏言爬起身打开窗户,能听到窗外马路上来往车辆的胎噪和引擎的声响。

    他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再从抽屉里拿出耳塞戴上,关掉灯,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中,马路对面酒店宾馆的霓虹灯在风吹起的窗帘上留下五彩斑斓的模糊光影。

    李夏言从上衣内兜里拿出那份小礼物,那是一枚女孩自己用白色石英岩磨出来的棋子。他摩挲着光滑细腻的棋子,回想起火车上女孩说这不过是个拿多余材料磨成的残次品而已,可这份礼物对于李夏言有什么样的意义还是他自己知道。

    “第一份女孩子送给自己的礼物吗?”李夏言苦笑。

    他李夏言今年也20岁了,还差半年就大学毕业。

    想来自己相貌平平,也不平“亿”近人,在感情经历方面不能说是一点没有但也能称得上“空白的可以画最美的图画”。

    回想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同寝舍友几乎都在前代学长学姐的哄骗下报了个吉他班,报名交定金即送一把民谣吉他。于是乎当天晚上六个人的寝室响起了四把吉他的调音声,每个小伙子都在沉浸在自己学成之后就能在社团集会上深情演奏并成功泡到漂亮妹子的美好愿景中。只有靠着门的寝室大哥抚摸着自己的SPALDING斯伯丁NBA官方专用品牌篮球不屑一顾,然后一旁的李夏言在看着他们调音傻乐呵。

    寝室大哥说他是个深情且专一的男人,至今还在和高中认识的女朋友谈着。虽然现在男女双方身处异地但相爱之心同情相守,每逢过节两人还互相赠送小礼物,所以大哥对这种陶冶情操随便泡妹的技能不屑一顾。而他李夏言呢,就是单纯的的傻乐呵罢了,因为他没谈过恋爱。

    而这也为之后553寝室连同大哥一起集体陷入失恋的痛苦泥潭之中而只有他李夏言一人独自安慰着好兄弟们并吃瓜吃到撑所埋下深厚伏笔……反正在那之后几个哥们就再没去过吉他课,而那些承载着美好愿景的吉他就被统统扔在了衣柜不起眼的角落之中。

    其实李夏言觉得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没有女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老妈老爸说他们结婚之前也没谈过什么恋爱,都是从媒人介绍开始相互认识,然后双方都觉得对方不错于是就开始交往恋爱然后结婚,过程顺利的令人发指。但当身边的同龄人得知他李夏言自打娘胎就单身到现在时或多或少都会投来些许同情的目光,他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时代变了吧,他想。

    而要是有人问起为什么能一直坚持着不谈恋爱时,他也只能拿出“国家尚未富强怎谈儿女情长”这种连骗自己都够呛的话来搪塞过去。

    到也不是他修炼了什么太上忘情的神功秘籍,单纯就是他这人从小就没什么存在感。明明是一米八三的个子,在身边的同龄人中属于是天塌下来先被砸到的人中一定有他李夏言的那一种,可三年的高中期间只有在班级卫生大扫除的时候老师才会想起来还有班里还埋没着这么个得力干将,然后让李夏言负责打扫窗户顶端和吊扇。

    没事,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小说中的男主角,世界又不是围绕着自己转。没存在感就没存在感了呗,又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遵循着这个理念,李夏言自己的第一个QQ号的昵称是路人甲乙,头像是个雨中落寞的背影,只不过现在改成了黑白色的自由之翼。

    他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在黑暗中发呆。他原本并不喜欢黑暗,也并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只是现在他习惯了,甚至享受着这种氛围。

    ……

    “咕咕~咕咕~”

    不知从哪里来的冷风,把手中火把上的火焰拉的细长,上面的燃柴噼里啪啦的响。

    疤脸男人一行人又停下了,因为没路了。

    前方的树林怪石嶙峋,乱木参差。冷风阵阵吹过,杂树野草随风摇曳,稀薄的白雾飘飘荡荡,乱石残碑时隐时现,破烂的灵幡在劲风中不住地抖动,发出渗人的呼呼声。

    “三哥。”身后有个小弟吞了口口水。“咱还要追吗?前面可是乱坟岗啊。”

    “我记得半个月前,寨子里有个兄弟就是天黑迷了路,误打误撞跑到一坟岗上,倒楣遇到了邪祟,结果人被吊死在树上,连肠子都被从后庭掏出来了……”

    一听这话,身后的几人也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给老子闭嘴!”疤脸男人低声喝道。杂乱的泥地上布满脚印,人的兽的,其中还混着未燃尽的黄纸钱。

    寨子里的老人说过,走夜不穿红,毛月不过岗,怕的就是遇到死物脏邪。虽然那道士身上的器具确实金贵,但要是真遇到邪祟把命搭进去,那可就太不值了。

    疤脸男人看着乱木中的坟包,神情阴晴不定。凉风直吹的人头皮发麻。

    锵的一声,疤脸男人拔出腰间的长剑。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咬破,然后把血涂在了那白苍苍的剑身之上。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而后转头对着身后的小弟们大声喊道:“他娘的,算那两个杂种胆子大,咱们撤!”

    待那一行人远去,再听不见响动之后,那杂草枯枝遮掩下的黄土坟包,竟微微颤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