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二十四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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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死中求活

    时间回到李瑶刚刚出皇城的时间,李瑶前脚出门,杨复恭后脚就得到信儿了,只是还没等他准备去问怎么回事呢?就得知这位皇帝竟然不带禁卫军,白龙鱼服,径直就出了皇城!

    当时杨复恭就火急火燎的去找了右枢密使田令孜,李瑶出宫前见过的最后一位实权人物。

    稳坐钓鱼台的田令孜对着着急忙慌的杨复恭,轻飘飘的解释:“陛下想来是在皇宫里闷得久了,所以去军营里转转而已,杨兄,你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反正无论是神策军还是禁卫军,都和田令孜这位管钱的太监没什么关系,所以他自然乐得站在干岸上看笑话。

    冷着脸的杨复恭对此只有呵呵。

    天子何其尊贵,今天却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一声招呼不打,白龙鱼服就奔了军营?

    去干什么?无非就是掌握军权,顺道再查查军队里的那些烂账!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皇帝今天此番突击检查查神策军,以神策军那几位的尿性,绝对一查一个准。

    到时,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拉大家下水的精神,难免,不,是一定会有人咬出禁卫军吃空饷的事。

    神策军吃空饷,也就吃了三成而已,他这十六卫军吃空饷,可是就吃剩了三成!

    神策军管事的如果是罪当流放,那么他这16卫军管事的,就该斩首抄家了。

    别看上午皇帝还对杨复恭推心置腹,笑脸相迎,但谁知道皇帝会不会转手翻脸,连自己一块拿下!

    看在田令孜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后,杨复恭索性便甩着袖子,赶忙出了皇宫,找到了正在大雁寺塔上登高望远的两位神策军中尉。

    当时,俱文珍与崔忠唐正在赏花品酒,然后待卫传报左枢密使杨复恭求见,当时这两位也是一惊,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妙,赶忙请他过来。

    他们与杨复恭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切,甚至还有点小矛盾,毕竟三个太监都属于管兵的嘛,他们三个要是好的穿一条裤子,那李瑶这个皇帝估计就该失眠了。

    所以平日里,也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今天杨复恭不顾忌讳来寻他们,那就说明一定是有蹋天的大事。

    两人不敢端着,赶忙请他进来,又清了场子,让手下都出去,看着气喘吁吁的杨复恭,两人更是大惊失色,赶紧问:“老杨,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慌张?”

    杨复恭喘了口气以后也不废话,将天子出宫去了神策军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什么!?”

    两人皆是又惊又疑,俱文珍神情冷峻,崔忠唐则是满脸惶恐。

    生性怯懦的崔忠唐,闻此噩耗便起身跺脚来回转个不停,哭丧脸道:“这可如何是好啊?这神策军中,今天怕是只有七成的人都不在,这,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吗?”

    俱文珍倒还算是冷静,短暂的惊慌过后,便再次勉强冷静问杨复恭:“天子是什么时候去的?为何我还没有得到消息?”

    他们两个虽然在长安城中欢度佳节,但军营里自然也留了后手。

    杨复恭顾不得幸灾乐祸,赶忙急着解释:“你没有得到消息正常,天子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出发的,没通知任何人,也没有召集禁卫军,只带了西门咄和几十名黄门快马从玄武门出去了。”

    “怎么?天子疯了不成?这长安鱼龙混杂,他怎么有这个胆量?”

    这回,本来还勉强镇定的俱文珍也是绷不住了。

    长安是大唐的帝都,是大唐最耀眼的城市,但却不是什么百善之地?恰恰相反,在这座人口百万的大城中,黑道,白道,官府,勋贵,宗教以及不少异族势力盘踞其间,鱼龙混杂。

    每天不良人和长安府的捕快,都能够在疙瘩角落或者下水道里,找到几具新鲜的尸体。

    堂堂天子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只带了几十个黄门便出宫,还是朝着神策军方向,可真算得上是勇者无畏了。

    杨复恭也是无奈的摊了摊手,大唐多少年了,那些个皇帝大家个个都是宅男,恨不得死在大明宫里,即使出行,也一定是车水马龙,大搞声势,有哪个敢像今天这位找刺激的?

    哪怕是最喜欢出去溜达的太宗皇帝,出行时也是要带着几百名精锐士兵随行的。

    毕竟,无论哪朝哪代,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皇帝的脑袋,尤其是在大唐,这个无视传统,而又生机勃发,竞争上岗的时代。

    不过,现在感慨这些也没用了。

    压力稍微小些的杨复恭,赶紧拉回了正题:

    “好啦,好啦,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还是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吧?现在派人追是追不上了,陛下骑的都是快马,”

    唐朝皇帝,即使別的不行的,打马球也是一把的好手,为此,宫廷里的马倒还不错。为了拍皇帝的马屁,无论是地方藩镇还是他们这些太监,都给皇帝进贡了不少宝马良驹。

    俱文珍收了心神还在沉思,精神快要崩溃的霍忠唐却沉不住气,带着侥幸对杨复恭求救:“

    老杨,天子对你向来比我们亲近,给兄弟拿条活路啊,放心,只要兄弟能活着,过了这关一定重重答谢。”

    杨复恭看着慌了神的霍忠唐,心里暗叫可惜,要不是自己也是风口浪尖,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刮他一笔,不过现在还是收了这些小心思,共渡难关吧。

    眼睛骨碌一转,杨复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安慰霍忠唐道:“老霍啊,我也给你透个实底,今个陛下出宫之前,对我也有吩咐,大家知道神策军的破事,也知道十六卫军的烂帐,说是陈年旧帐,错不在咱们。”

    霍忠唐听了这话,好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问道:“当真”。

    见杨复恭点了点头后,霍忠唐又望向俱文珍,眼巴巴的指望这位老搭档能给自己一个判断。

    俱文珍没有接杨复恭有关天子态度的话,而是对着杨复恭询问:“老杨,以前那些事咱就不说了,神策军与你的16卫军虽说泾渭分明,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栽了,你也逃不了,说说你有什么好建议?”

    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俱文珍可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皇帝可能的宽恕之上。

    杨复恭听这话也是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能有什么建议?我那16卫军,你又不是不清楚,三万人实际上能有一万个喘气的都算不错了,就那一万喘气的里面,七八成都是勋贵国亲,我这个也就只能管管仪仗队而已,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话说神策军营里,今儿个到底还有多少人?有你多少的心腹?”

    俱文珍心下一沉,神情凝重的咬着牙,低声道:“这几天快重阳了,神策军,除了那几个没人管的老东西,和他们手下那些老弱病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回家探亲去了,现在军营中大概有万把人吧。”

    “万把人?也就是说,至少现在有两万人不在军营里喽?”

    杨复恭若有所思,又继续问道:

    “你们手上现在又有多少兵力?将那两万人召集起来,又需要多长时间?”

    霍忠唐与俱文珍二人对视一眼后,俱文珍半真半假的说道:

    “我和老霍手上各有3000精锐牙兵,都是靠得住的,只是大唐有制,我们这回,回长安各自只带了100名甲士,外加400化成家丁跟着,其余则去各地寻消遣去了。”

    见两个还在给他打着机锋,杨复恭略带鄙夷地轻笑了一声后,伸手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挂着招牌式的假笑,告辞道:

    “好了,今儿个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大家吩咐我的事,我可还没办完呢。二位,告辞了。”

    说完,杨复恭转身就走,霍忠唐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俱文珍一把抓住了袖子。

    等到杨复恭走远后,霍忠唐忍不住的跳脚,急败坏的指着俱文珍抱怨:“老俱,你要害死我不成啊!”

    俱文珍看着这个猪队友,冷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把咱俩的老底都爆出来,你就不害怕那姓杨的转过手,拿咱们两个去向圣人邀功吗?”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试试老法子,把军将士们都召集起来,一同向大家施压。”

    垂头丧气的的霍忠唐提议。

    俱文珍摇了摇头。

    召集人手?怎幺召集?

    现下神策军中离营的那些人,早就已经分散在长安和附近十几个州县中去了,即使朝廷中枢紧急通知个州县,然后再下传个乡村,让这些将士们立刻赶回大营,也得个两三天的功夫。

    哦,对了,这里的两三天是过了九月九后,往后再推两三天,毕竟重阳节里,大唐的官员们也是要放假的。

    就这几天的功夫,以皇帝的表现来看,他们两个估计黄花菜都凉了。神策军营虽然只有万余老弱病残,但是盔甲武器粮草却是相当充足,只要皇帝振臂一呼,光是蓝田一地,两天的功夫就能召集上万精壮,到时皇帝带着这支军队进入长安,已经足够镇压一切了。

    甚至,如果皇帝够豁的出去,现在估摸着前往各个神策军行营的信使,也已经在路上了。

    神策军可是散装的,身为中尉的他们,虽说在理论上是神策军的最高指挥,可他们手底下那十几个神策行营,实际上却是由朝廷直接管辖,钱粮都是由朝廷直接拨付的,如果皇帝诏令他们下诏勤王,他们一定会非常乐意来长安捞一票的。

    毕竟小弟们都想当大哥,当兵的也想多捞点钱,而神策行营的将军们要是能得到皇帝的赏识,不也能往上升升官吗?

    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皇帝离开那座巍峨壮观,实际只是囚笼的大明宫与长安城后,才是真正的蛟龙入海。

    没救了,没辙了。

    俱文珍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霍忠唐更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皇帝这一招确实是打在了他们的命脉上,像他们这些六根不全的中使监军,既无将军的威势,也无世家的清贵,凭什么能够人见人怕?

    别看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但他们的根基,他们的出身,就决定了他们的权威,只不过是皇权这棵大树上的藤蔓而已,风和日丽时,好似比大树都要高耸,可却经不得风吹雨打。

    说白了,不过就是狐假虎威吃两头而已。

    对下,他们仗着朝廷的威吓,拿着朝廷的钱粮,拉拢将士,打压异已,在军中培植爪牙,拉拢党羽。

    对上,他们又倚仗着手中的神策军,以神策军的代表自居,向朝廷讨价还价。

    如此这般,靠着两头通吃,中晚唐的太监方才得以登上了中国太监权力的顶峰。但太监到底只是皇帝的家奴,无论是在正规的政治制度体系内,亦或是在社会认同上,他们真的只是天子家奴。历史上的宰相丶将军们之所以会对这些太监忍气,吞声,不敢拿刀砍了他们,不是怕了太监本身,只是投鼠忌器。

    一旦,皇帝亲自带着钱粮到军营里下场拉人,一脚踢开他们这些中间商,来个厂家直销。

    你猜那些将士他们会跟谁走?

    不跟眼巴前的皇帝走?听太监的话?开玩笑呢?那些当兵的有多贱呀,到底?

    原历史上,别看晚唐的些宦官不乏权势通天,但即使强如鱼朝恩,皇帝只要想办法砍了他的脑袋,再给底下的军队宽赦丶赏赐,那些兵大爷压根就不在乎太监的死活。

    李瑶抓住了本质:当兵的不在乎谁给他们发钱?他们只在乎给不给他们发钱?

    也就是那些和宦官绑定程度太深的将军们,会担心自己受到惩罚。

    但只要皇帝给出保证,甚至允许他们反戈一击,将功赎罪。

    俱文珍毫不怀疑,那些之前还对自己低眉顺眼,对自己摇尾乞怜的军将们,一定会提溜着自己的脑袋去向皇帝表忠心。

    没有了皇权神圣的外衣,没有了天子的庇护,皇帝只要发个话,那些将军们就会带头撕了这帮阉人!

    现在,当本来困于深宫,长于妇阉之手的皇帝真正走进了他忠诚的帝国军营时,这些太监,便再也无法像圈养黄鹂鸟一般肆意妄为了。

    二人就这般颓废了许久后,俱文珍猛地起身,抓住了霍忠唐的袖子,急切地喊道:

    “走,现在就走,不要通知任何人,也别在那些护卫,去向大家请罪!”

    霍忠唐恐惧的看着好像疯颠的俱文珍,不可思议道:“你疯了不成?就咱们两个去军营里,到时候,大家龙颜大怒之下,砍了脑袋怎么办?”

    霍忠唐确实比较怂,想要向皇帝认罪,但他想的是多拉点人,到时候法不责众。像俱文珍这般两个人光着膀子送脑袋的事,他可不想干。

    俱文珍却是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教训:“糊涂!以往咱们敢威逼陛下,是因为咱们有兵,而陛下没有。

    可现在咱们手上那点兵力,根本吓不住谁?就只能服软。

    反之,现在咱们能依靠的也只有陛下了。

    只要咱们现在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去负荆请罪,拿下了先首,只要陛下还不想对神策军翻脸,不想分散在长安附近的数万神策军搞得人心惶惶,生出乱子。

    大家就不敢拿咱们开刀,至少也能保住这条性命。”

    千金市马骨,死中求活,俱文珍抓住了这最后的的生机。

    “你确定?”

    “我们还有的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