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见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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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肯将衰朽惜残年

    “我与虏所隔仅隔一河耳。

    河长二千余里,非各镇兵马齐力捍御,不能周也。

    故高杰欲自赴开、雒,而以黄得功、刘良佐守邳、徐。

    久知虏之乘瑕,必在开、雒,无如兵力不能远及何。

    今虏已渡河,则长驱而东,克日可至,御之河以北,艰难百倍矣。

    兵在河上者,月粮压欠,苦饥苦寒,当岁暮时,每名求银一二钱过节,亦不可得。

    臣标兵如此,各镇可知...”

    仪真府靖南侯府内,黄得功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在听着手下幕僚念着史可法写的奏疏,结果听到‘标兵如此’时喝道:“够了!够了!不要念了。”

    幕僚随后收起这篇传抄的奏疏,然后恭敬地望向黄得功:“侯爷,就这些了。”

    黄得功骂道:“他史可法哭穷还连带上本侯爷作甚?年关将至,将士们都要留在仪真过年的!现在要我赴任邳徐,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幕僚恭敬地回答道:“请侯爷示下,学生这就去写奏疏。”

    黄得功说道:“你就说本侯爷不去,言辞写卑微点。就说咱们镇也没钱发军饷,恐怕走到路上就生了军变。而且翻山鹞子这个狗贼还在徐州,土桥的事情还没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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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缓缓是什么意思?”一大清早,冯畏行就冲着眼前的人把声音抬高了八度喊道。

    前来的人是史可法的传令官,说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说本来定好的四户社一战的赏赐要再议议。

    这个消息差不多要弄到了炸营程度了。别说张老六这些人义愤填膺,听闻消息后营内其他兵丁都围住了大营,在营外开始鸣起了枪炮,俨然一副不给说法就别想活着离开的排场。

    “朱将军,史阁部说关于赏赐并不是不给,而是说要年后议定以后才会发放。”史可法的传令官窘迫地说道。

    “别扯了!爷几个玩了命的,打了胜仗还不给赏赐。娘的什么道理?”冯畏行直接骂道,随后张老六等人都抄起了兵器,摆出一副‘你不给钱我砍死你的说法’。

    朱贤政这时候却说着:“其实我们是违令出击的,而且斩获也不大。不应该要赏...”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一时大帐之内都无言了。

    冯畏行心下诧异,此时的朱贤政变得极其陌生,甚至都不像是自己人,丑恶得如同鞑子一般。

    传信的使者如蒙大赦,连忙交付了文书,并且对着朱贤政再三行礼示意,随后就匆忙离去。

    毕竟再不走肯定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冯畏行直接顶到了朱贤政脸上:“你失心疯了?你不要赏赐就算了,我们这么多人出身入死的凭什么不要?!

    老张!四户社一战跟着我一起冲在最前面的,人被砍伤了腿到现在伤口肿胀难治!

    老刘!两只手都被砍下来,现在都没接上,每天躺着就寻死觅活的!

    还有老毛!本来是个轻伤,结果接到标营那边去医治治着治着就治成了不治身亡了!

    这些人要不要个说法?要不要赏赐?!

    还有二十几个弟兄还躺在伤兵营里的,你不知道?!

    还有那么多阵亡的弟兄家人等着抚恤。这钱你出啊?!”

    朱贤政听完就喊道:“阵亡将士和伤病的弟兄的钱我来出!”

    随后朱贤政点了营内其他人的名字“张六哥,老王,小李还有你们几个去合计一下人员名单,正午之前给我!”

    随后众人一阵错愕,就各自行动去了。冯畏行也气不过,就想迈开腿往营外走去,朱贤政却拦住了他。

    朱贤政随后无力地坐在了侧位,又开始修起了他的闭口禅。

    冯畏行气的‘呵’了一声,随后骂道:“你今天是发了哪门子的失心疯?”

    朱贤政长叹了一口气:“史阁部也有他的苦衷...”

    我可去他娘的苦衷吧!

    冯畏行听到这句,心里就直接骂起来。

    冯畏行立刻打断了朱贤政的说话:“他有他的苦衷关我们什么事?他那么大的官!还是圣人!连丘八的粮饷克扣也就算了,现在连赏赐都要吞,还要脸吗?他不怕兵变吗?”

    朱贤政等着冯畏行发泄完,随后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和你说,史阁部那连一千两都拿不出。你会怎么想?”

    冯畏行时下一怔,朱贤政这么说断然是知道了什么,但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

    如果接受了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那伙弟兄们?

    冯畏行强扭着继续说:“那也得把赏赐发了!我们这要的也不多啊,几百两也够打发了啊!”

    朱贤政继续摇头:“史阁部自己的标营都在欠饷,年节将至,我们至少还能发出每人四五钱银子。可是他的标营就连一钱银子都发不出...”

    冯畏行继续犟道:“那是他自己的事!这钱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发下来!他这么大的官,弄个几千两银子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随后冯畏行直接在大营里转了起来:“你说这高杰也是的,我当时还在盱眙被人骂成高兵。他倒好!直接变成一副忠臣良将模样,知不知道我们营内棉被都不够分啊?!多少将士是两个人裹一床棉被的?”

    朱贤政继续摆手道:“兴平伯那边的压力也很重,最近把程继孔剿了才发了一笔赏赐。”

    吵闹间,张老六扭捏地走到了门外,直接把朱贤政气到了:“不是让你去收集名单吗?”

    张老六只能答道:“是标营总兵差人到营外了,我怕你们还在吵闹,所以赶紧过来说。”

    冯畏行叹了一口气,又要为这狗屁大事忍着了,结果等他们迎接到了亲兵后,朱贤政的脸也黑了下来。

    无他,这名亲兵也是熟人,就是之前在沛县传令的那位。而这次传令大军即将开拔归德府的。

    趁此时节,冯畏行倒是理直气壮地问道:“我们的赏赐不发了,贺总兵知道吗?”

    亲兵倒是知道许多,竟然做出答复“等大军开进到河南以后,兴平伯会酌情署理的。眼下你们要听将令明节制,断不能再出现沛县故事了!”

    这一日,内阁也收到了黄得功的答复。言辞近乎恳切,但是始终就是一个意思,不去。

    马士英还在头疼呢,这时候传来有人在阁外等传唤,马士英出去一看,原来是工部给事中李清。

    这李清算是除了东林之外难得的清正之士,马士英倒是乐呵呵得问道:“李给事中,前来内阁是有何要事?”

    李清俯首说道:“马首辅,在下所来还是为了山东一事,三齐要地不忍足弃。”

    听到这马士英就黑了脸,前番时日朝廷委派的山东督抚都因鞑子屯兵在三齐要地后就在淮安地带停滞不前了,而李清此行自然也是为了收复山东。

    马士英叹了一口气,只能应付道:“眼下不是收复山东的时机。”

    李清继续俯身言道:“时下不是,那何时才是?要鞑子坐稳了中原才肯发兵吗?”态度恳切,言辞倒是寸步不让。

    马士英敷衍道:“李给事中,你的奏疏我也曾看过,都是忧国忧民之言,老夫也拜读过。只是工部户部都拨不出钱粮来。”

    李清虽然俯身但是仍然直言:“三齐之地尚有义民十余万,人心思明。就算工部户部拨不出钱粮,宜遣人前去联络表奏官爵才是。”

    马士英听完居然说道:“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我愦愦。”

    听罢,李清居然俯身下拜,然后直着身子说道:“马首辅,在下不过七品给事中。人微言轻,但是有一言请首辅倾听。

    首辅不应自比王导之徒,如若做不成辅佐光武的邓禹,也应慕武侯之遗德,总该自比宋高时赵鼎张浚!

    弃三齐之地,恐为后人所笑!还请马首辅能常思国事,宜振国法,这才是社稷之幸。”

    随后弓着身子就退了出去。

    马士英自嘲般望向王铎:“哎呀,按他所言,老夫都被说成卖国奸贼了。”

    王铎一脸恭敬:“马首辅之忧思,百官难明其一。只是首辅,黄得功不愿赴往开归徐邳等镇,应当如何指示?”

    马士英也是怅然:“如何指示?他不愿去我们又能如何?年关将至,各处藩镇还尚缺两百万两饷银,如若不与,我恐有淮西故事。”

    随后扭头说道:“还是先把藩镇所需饷银粮草先落实了吧,我意还是先提问追赃以补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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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等右等,自然是等不来黄得功的人马的,只能看到黄得功的上疏。

    只是眼下鞑子已经进入了河南,而河南府的李际遇也已经降了清,河南之势一下就大坏。

    而且眼下寇虏相争已近决战,高杰再也坐不住,如若此时再不火中取栗,错失良机就再无补救的法子了。

    于是他留下了徐州的总兵官李成栋,就亲率标营督着自己麾下的这些人马准备往归德府开进。

    临行前,他亲自研起了墨,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封奏疏,所谓:

    臣以一旅饥军,忍馁忍冻,惟力是视。

    誓欲收拾人心,再整王宇。

    近见黄得功有疏,犹介介角口。

    臣置若不闻,但一意以君父仇耻为先!

    谁实堵御防河,而较论短长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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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吾(高杰字)跋扈飞扬之气,一变而为忠烈,固是千古奇男子。渡河两疏,令人读之恸哭,何异诸葛出师二表耶!——夏完淳《续幸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