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石子被阿古扔进了水里。河里。

    这是条不知名的河，河的表面泛着黑光，不像河，像一摊死水，散发着淡淡的臭气。

    阿古总是听到老菜头叫它“黑水河”。

    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生又从桥上路过了。阿古这样想。但阿古不会想，所以阿古这样看着，嘴中呢喃着“苦，苦……”的音节。

    阿古的右手满是泥垢，左手显得干净些。右手是扔石子的手，左手手心里躺着一样东西，上面铭刻着字，隐约可见。

    『李叶』

    桥的那头是市区，这头是贫民窟。老菜头的家在桥下，那也是阿古的家。

    桥下是个垃圾堆。人们在意这条河的水为什么是黑的，但没有人在意桥下是个垃圾堆。

    老蔡头是个瞎子，捡垃圾的瞎子。听说老蔡头以前是个语文老师，那时候人们都叫他蔡老师。听说是老菜头自己说的，那时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时。

    没有人知道。因为老蔡头只对阿古说过，阿古是人，但阿古是个傻子，所以阿古忘了。所以也就没人知道。

    也许桥听见了。但桥不是人，它只是不知默默地停了多少岁月，同那条河不知默默地淌过了多少岁月一样，在偶一倏忽间听到了这个将朽的秘密而已。

    阿古十六岁了。杂乱的头发形成了络合状，坚硬又肮脏。阿古的嘴里也同样只会发出一个“苦”的音节。

    阿古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捡起一块石子扔入了水中，河里。阿古的左手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塑料制的胸牌。

    “扑通”

    她又从桥上经过了。阿古这样看着，然后干净的眼泪从干净的眼睛里涌出，在离开脸的那一刻却又变成了浑浊，然后坚硬的发将眼睛遮住。所以只剩下浑浊。

    老菜头的家是由一张大布围成的，桥壁就是墙。那不是黑色的布，但布是黑色的。

    在这个角落的一个角落里，却堆着一摞书。阿古睡觉的地方就在这堆书里。没有谁看到过，这些各自承载着自己故事的文字在这条河流泛出的水汽中独自走向漫漶。

    而那曾是老菜头最珍贵的东西。

    桥壁上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地方，这是阿古的头撞出来的。今天晚上阿古没有撞了，因为老菜头要说故事。

    老人粗哑的嗓音在安静的桥下，火焰的噼啪声中，河水的潺潺声中响起。

    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做阿难的佛陀，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要为那个女子还俗。于是佛问他：你有多爱她。阿难回答：我愿化身为一座青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故事很短，老人说得不快。火在阿古的瞳孔里安静地燃烧着，散发柔和的光。

    故事说完了。阿古不知道阿难是谁，也不明白佛的意思，但阿古想成为桥，不是那座桥，而是这座桥。

    没有人知道老人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毕竟那些故事里的一切在这座垃圾堆旁都只是虚幻而已，正如老人脑袋里的知识。

    老菜头和阿古都不需要光，火的存在只是为了散发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