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有蓝色的封面，封面上赫然用正楷字体写着——《双城纪事》。

    “没看见我正占着手？放我卧室去，这孩子，没点儿眼力见！”李玉芬抱怨道。

    乔梦诗撇撇嘴，走了。

    “咱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弄这些菜，能吃完？”乔大民直起身，用手捶了捶后腰，看着厨房里满满当当的各色菜肴说。

    “请客吃饭，不是说都得吃完，重要的是一个心意。”李玉芬往擀好的面皮里填进满满的馅料，粗胖的手指灵巧地交替着，说话的功夫，一个饱满诱人的蟹黄包就出现在手心里，她把包子放进蒸屉，又说，“像这，那可是咱妈的拿手菜，也是大哥最爱吃的。别的可以不吃，这个可不能不上。”

    “都是一家人，还讲究那些？”乔大民不以为意。

    “哼！你跟你哥从前当然是一家人，现在，怎么说还隔着两个家庭呢！我看你是平常闲散惯了，这回让你帮个忙、搭把手，你就开始挑三拣四的，不乐意了是吧？”李玉芬有些气恼。

    “瞧你这话说的，乐意，乐意着呢！”乔大民赶紧表态，又扭头对着客厅喊：“诗诗，洗洗手，跟爸一起去把楼道里炖在火炉上的鸡汤端回来啊！”

    晚上，乔梦诗一家正围坐在长方形实木餐桌上旁，丰盛的晚餐已经接近尾声，乔大志手上拿着那本《双城纪事》，跟大家一起翻看着。

    乔大志跟弟弟乔大民不同，身为民营企业家，因了常年坐办公室外加轿车出行的缘故，皮肤要比普通人白一些，米白色衬衣下摆扎进了那条棕色小牛皮皮带里。

    “这照片，你还存着？”乔大民指着一张照片说，这篇收录在书里的文章，是关于民营企业家乔大志的事迹报导，里面赫然有张老照片——6、7岁大小的乔大志两兄弟依偎在他们母亲两边，非常有年代感。

    “存着呢嘛，为了拍这张照片，咱妈带着咱俩足足走了有二公里路，一路上你不是嚷嚷着要背就是要抱……咱妈还背了十几斤的豆子，到了县城集市上卖了，用卖豆子的钱拍的照片。”乔大志指着照片，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了，“做梦都没想过，今天还能有这么好的生活，可惜她老人家却不在了。”

    “是啊！也就是咱妈辛辛苦苦撑起了这个家，咱家今天才有这么幸福的日子，你们俩兄弟互相帮助，大家日子都过得好好的，就是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来来来！大家一起敬咱妈一杯。”李玉芬说着，又对乔梦诗说，“尤其是你，小时候太调皮，可是给奶奶添了不少麻烦。”

    “家伟哥也很调皮啊！你怎么不说他？”乔梦诗话才说出口，发现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她有些后悔了。

    不为别的，关键就是提到了堂哥乔家伟。

    乔家伟是大伯的独子，大她两岁，说是堂哥，因为俩人从小都是奶奶带大的，所以实际上俩人的感情跟亲兄妹也差不了多少。而之所以现在不能提到，是因为堂哥跟大伯，在不久前，因为工作的事，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大学毕业后，乔家伟应他爸的要求去考公务员，没考上。就跟他爸提出，想去外面闯一闯。乔大志的想法是，今年考不上没关系，先在他的公司里上个班，边工作边备考，等来年再战。

    乔家伟不同意，说反正自己也不想当公务员，既然考不上，不如就试试别的。两个人谈来谈去，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还闹僵了。

    最后的结果是，乔家伟离家出走，丢下乔大志在家生闷气。而让乔大志更不能释怀的是，儿子自从离开后，音讯全无，连个报平安的电话都没有。

    于是深感失望的乔大志跟妻子说，从今往后，在他面前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

    这些事情的经过是从大伯母那里传到妈妈这里，又从妈妈口中传到爸爸和乔梦诗这里。

    “哦，鸡汤，大家快别忘了喝鸡汤。诗诗，跟我上厨房端鸡汤去。”李玉芬打破了沉默，说着，拉起女儿进了厨房，顺手拉上隔断门。

    “乔梦诗，你是成心的吧？！”李玉芬压低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这两父女，尽帮到忙，关键时刻一个也靠不住。

    “不是你让我多跟大伯聊聊嘛……”乔梦诗委屈地辩解。

    “哎呦！你还不懂吗？多说话，不等于乱说话，你都多大了？这个道理都不懂！像刚才那样，还不如不说！”李玉芬责怪道。

    “我……”

    “好了好了！一会儿过去，你什么都别说，安静呆着着就行。”李玉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没空跟女儿纠缠。

    “来，大家都喝上。”李玉芬热情地给每个人盛了一碗汤后说，“这鸡可是特意去乡下订好的，最最正宗的土鸡，是我姑妈家放在自家山上养的。用炉火熬煮了小半天，那叫一个鲜，这会儿喝正好，来来来，大家快尝尝。”

    大伯母喝了一口说：“嗯，果然跟平常喝的不一样。”说完，又对乔梦诗说，“诗诗，你妈这一身子本身，都不用学全，你就学个六、七成，那也是够了。”

    “哎呦！嫂子，可别拿我取笑了，我能有什么本事？也就是嫂子看我是自家人，觉得顺眼又亲切，才这么夸我。诗诗，这话也就是我们大人之间开玩笑，你别当真啊！你是得学，不过，得跟真正的大师傅学。看你大伯，现在可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人了，瞧瞧，还出了书！啧啧啧！不得了！你以后就得好好跟大伯学，不说能有大伯这样的成绩，就是不给大伯丢脸也挺好。”接着对乔大志说，“大哥，你说我说得对不？”

    “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得了啊！一身子的新本事，做事灵活，个个都还精力充沛，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比不了。”乔大志笑呵呵地摇着手说。

    乔梦诗闷头喝汤，三两下结束后刚要站起来再去盛一碗，被李玉芬拦住了，

    “少吃点，女孩子吃多了，会胖，人一胖，穿什么都不好看。”

    乔梦诗尴尬地立在那里，手里端着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大伯母说话了：“孩子不挑食是好事。你是没经历过追着孩子喂饭的苦，你家诗诗给你省了多少事。再说，你这做菜的手艺是真好，别说你家大民跟诗诗喜欢吃，连我们吃了，都还想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找个借口好过来吃呢！”她拉了拉弟媳的衣袖，示意她少说，又摸了摸乔梦诗的头发说，“刚才都忙着帮你妈端茶上菜的，也没来得及吃口热乎的，菜都凉了吧？来来来，吃这个，这菜还热乎着呢！”说着，把自己面前的油焖大虾挪到乔梦诗面前。

    “谢谢大妈妈。”看着面前的大虾，乔梦诗突然间没了胃口。

    “乖！大妈妈别的也不羡慕，就羡慕你妈有这么个贴心小棉袄。”大伯母笑眯眯地看着乔梦诗说，又拉着李玉芬坐下，“要是再这样说我们诗诗，那我今天就要把你这件小棉袄穿走，到时候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养大了那也是替别人养，迟早也是别人的……”李玉芬还要说下去，被旁边的乔大民打断了。

    “来来来，鸡汤都快凉了，赶紧趁热喝，别光顾着讲话。”乔大民打好鸡汤，适时递到老婆面前。

    秋日的风缓缓地吹过，带来淡淡的花香。目送大伯家的车驶出小院，尾灯发出的一抹红光消失在暗夜里，乔梦诗一家人才慢慢往回走。

    李玉芬用拳头拍打着自己的后背，对身后的丈夫说：“今晚菜还行啊，我看大哥他俩吃得挺高兴的。等过两天，咱就去一趟他家，正式把让他给女儿安排工作的事提一提……”说着突然停下，“诗诗呢？”

    两人停下脚步，往后一看，乔梦诗正低头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走着。

    等人到了跟前，李玉芬问：“诗诗，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妈，你今天累了一天，走，回家我给你好好按摩按摩。”乔梦诗越过爸爸，上去亲昵地挽住妈妈的胳膊。

    李玉芬在原单位是食堂里抡大勺的，先不说厨艺有多精进，职业病却多多少少还是落下了一些。家里少不了也买下各种按摩器，但哪里比得上人工按摩的舒服？她又舍不得去那些盲人按摩店一次花个几十上百块的，现在听女儿这么说，肩背就不自觉地酸痛了起来……

    替妈妈按摩好了以后，乔梦诗给爸爸泡了杯热茶，又往妈妈保温杯里续了些温水，坐到妈妈边上，

    “妈、爸，有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想跟你们商量。”

    李玉芬眼睛没离开电视机屏幕：“说。”

    “我要去云海。”乔梦诗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

    “你说什么？”李玉芬回过头看着女儿，刚刚才放松下去的身体又绷直了。

    乔梦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李玉芬直勾勾地看着女儿，问：“为什么？”

    “我不想做图书管理员，这工作不适合我，我要去云海找工作。”乔梦诗放在大腿上的手捏紧了，强迫自己跟妈妈对视，缓缓地说。

    “不适合你？”

    “我、我觉得整天跟那些书在一起，挺闷的，我不喜欢。”

    “这傻孩子！你还别看不起这工作，多少人求着要，都还没机会呢！”李玉芬摇头。

    “再好的工作，它不适合我，那对我来说就不是真的好。既然有更多人想要，那，那我离开，刚好给别人挪地方，大家各取所需，不正好嘛？”

    “你……你这脑袋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真是把你给惯的呦……你以为现在找份工作有多容易啊？还各取所需？！你当这样的机会是随便就有的，一抓一大把？这年头，除了你爸你妈，谁还会让着你了？要不是你大伯，还能让你沾边？”李玉芬开始失去耐性。

    “不用再去为难大伯，那不挺好？妈，我就想找份自己喜欢的不行吗？”乔梦诗坚持着。

    “喜欢？喜欢能值几个钱？”李玉芬冷笑一声，“你出门随便问问大街上的，有多少是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还不都要先生存下来，把自己养活了再说。别一天天光说理想理想的，你连现实都没看清就奔理想去，小心摔沟里！”

    “妈，我又不是不工作了，就是，就是只想换一份而已，你信我，我会努力的……”乔梦诗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就像条被海浪拍在沙滩上快要缺氧窒息的鱼。

    “信你？”李玉芬暴怒着，“就凭你这不靠谱的脑子？对了，说到脑子，我都怀疑你到底长没长？啊？我在你大伯那里费了多大的劲，你知道吗？眼看着就要成了，你一耍大小姐脾气，说不干就不干了。乔梦诗，我告诉你，你别做你那白日梦了！什么也别想，过两天就给我好好去图书馆上班！”

    “你要是再逼我，我、我就离家出走！”乔梦诗也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