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应该叫您博士吗？”被陈雨竹抱着的丽雅突然开口问道。

    之前陈雨竹在地下室认证指纹的时候丽雅也在场，她自然也听到了那声有关于陈雨竹真实身份的电子音。

    她知道亚克，倒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人不认识作为“机械生命之父”的亚克吧。

    只不过，亚克应该只是个人类而已，如果亚克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么他现在少说也该有一百来岁了。但眼前的陈雨竹的模样却是如此的年轻，仿佛只是个二十出头初入社会的少年。

    丽雅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她支支吾吾道：“他们……那些反抗军说你站在机械生命这边，这是真的吗？”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带给她救赎的男人，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被这样人欺骗、背叛，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连他不能相信的话，自己还能去相信谁？自己还有谁可以依赖？她不想再变回孤身一人了……好了不容易有了可以相依为伴的人，她不想就这样放手。

    人的信仰一旦崩塌，那么人是会疯掉的。

    陈雨竹深知着这件事，于是他回答道：“我就是我，除此以外，我谁也不是。你可以叫我博士，也可以继续叫我‘先生’。称呼不会囊括一个人的全部，那只是一个昵称罢了，对我来说都一样。

    “至于反抗军说的话……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你不妨先抬头看看周围吧。”

    丽雅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周围。

    于是，她看到了——

    那繁华的机械都市已然化为一片火海；那霓虹漫天的灯光变成了赤色与黑色的光影；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机械生命此刻或是横死街头、或是抱头痛哭……

    他们……简直就像是人类一样……

    这一刻，丽雅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机械生命也是能感受到恐惧与悲伤的啊。

    他们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淡。

    是啊，说到底，这不过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而已，尽管他们是死敌，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机械生命也是一个族群、是一种“生命”啊。

    他们也会感到快乐、也会感到愤怒、也会感到悲伤、也会感到害怕、也会贪婪、会嫉妒、会变得傲慢……

    “他们本质上其实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不是吗？”陈雨竹适时地开口道，“而现在反抗军所做的事情，和机械生命以前对人类做的事，又有什么两样呢？

    “其实没有区别啊，丽雅，从来没有。这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闭环，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轮回。人类曾经奴役机械生命，换来了机械生命的反攻与屠杀；而今，机械生命反过来奴役人类，饱受折磨的人类再一次举起反抗之旗，将他们仇敌屠戮殆尽。

    “即便现在反抗军赢了，那么之后呢？十年、百年、千年……人类与机械生命之间的纠葛不会断，但这个星球又能再承受多少次战争与怒火呢？

    “更何况，反抗军代表的真的是正义吗？或许你曾经会认为他们是一群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但现在呢？在看到刚才那群人之后，你的想法真的没有动摇吗？”

    丽雅当然动摇了。

    又或者说，她怎么可能不动摇呢？

    那样的反抗军……根本就不是她理想中的反抗军的模样！

    他们可以为了给人类报仇杀死机械生命，但却不是像恶魔那样视“生命”为鸿毛。野兽尚存理性，但她在那些反抗军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人性。

    事实上，这是陈雨竹在故意诱导丽雅往那个方向去思考的——他在以偏概全。

    由玩家扮演的反抗军当然是如土匪、强盗那般不堪入目的，毕竟他们是“第四天灾”，对于他们而言，“游戏世界”中的原著名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可以随时抛弃和利用的NPC。

    就像高维生物将人类当作万物一般，人类其实也是傲慢的，他们将NPC视为低维生物，下意识地就认为自己高他们一等，并且也从不会去改变自己那充满了偏见的错误想法。

    那么对于这些“NPC”而言，人类和那些可恶的高维生物又有什么不同呢？或许在这个时候，就连人类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他们的想法其实和那些高维生物很接近啊。

    如果他们的立场反过来的话，那么人类是否也会像现在的高维生物那样，反过来也去玩弄其他低维生物呢？

    答案几乎是肯定——因为人类是充满欲望的傲慢生物。

    但陈雨竹不在乎这些，他只想要“完美通关”，他只想要拯救人类。除此之外，他已经再没经历去计划别的了。人类以后会怎么样，这与他无关。属于他的职责，只会持续到“高位游戏”结束的那一天。

    而为了通关，陈雨竹也必须去“欺骗”丽雅。

    当然，他也并非是满嘴跑火车，他只是巧妙地用了一招偷换概念而已。玩家所扮演的反抗军自然是令人感到不适与恐惧的，但这个世界原本的反抗军却是符合丽雅想象的反抗军。

    原本的反抗军确实是一群有抱负有理想的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英雄，站在人类的角度的话，他们就是人类的方舟。

    如果陈雨竹不曾知晓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的秘密的话……

    但正是因为陈雨竹的手中掌握着真相，他才更不能允许眼前的事情发生。

    因为这是错误的，这不是正确的事。

    人类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方舟。

    ……

    “到了。”

    陈雨竹在机械生命的大本营前放下了丽雅，而丽雅也因为陈雨竹之前的一番话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低着头跟着陈雨竹进入了室内。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她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更不想去思考什么人类的未来与机械生命的未来，她甚至不想去管这两者之间的纠葛。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选择“逃跑”。逃跑虽然很可耻，但有时候真的很有效。

    她想拉着陈雨竹跑到天涯海角，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那里应当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然后他们会在那里慢慢搭建起她自己的家，他们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那里，与世无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她根本不感兴趣的未来而到处奔波，她有些累了，她想要休息了。

    再怎么渴望蓝天的飞鸟，在遇上暴雨之后，长时间的飞行也会劳累。

    仿佛是看出了丽雅低沉的情绪，陈雨竹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了。你很快就不用再承担这一切了，你会如愿所偿。”

    他如此说了。

    那么，她愿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