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不畏惧死亡，只怕自己不能死得其所。】

    【我们愿用自己的血与肉铸就新时代，我们愿用自己的身与骨庇护新世代。】

    【我们渴求一场死亡——】

    【我们希望我们的死，能带给这个世界以春风。】

    【——方舟反抗军·第二信条】

    ……

    因为零对所有机械生命下达了“不可靠近工厂”的命令，所以工厂附近并没有很多机械生命的活动迹象。

    当然，这种带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一个守卫都没有。

    零能够对机械生命发号施令，却无法阻止人类的行动。

    因此，为了防止人类混进工厂，他在工厂附近安排了四个守卫。

    虽然只有仅仅四个之多，但他们却是零从所有的守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四位。他们拥有极强的反应速度、拥有人类无法抵抗的力量、拥有高超无比的射击技术……哪怕是一只苍蝇，都不可能越过他们的视线直接进入工厂。

    伯里想要带着众人潜入工厂，就必须解决这个难题。

    好在，他们有十一个人，而那些守卫只有四个。

    于是，伯里从人群中挑出了四个人，吩咐他们引开守卫，为他们潜入工厂争取时间。

    那四个被点到名字的年轻人没有拒绝，而是露出了严肃且庄重的神情，仿佛他们正在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使命，亦或是在赶赴一场盛大的晚宴。

    即便那个晚宴的名字，叫做“死亡”。

    他们没有露出任何后悔或是胆怯的情绪，只是如释重负一般，向着工厂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这一刻，他们那本是空洞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至少，陈雨竹看到了光。

    人类总是会在绝境中迸发向死而生的勇气，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喜欢人类的原因。

    只是，一想到如此耀眼的光芒马上就要熄灭了，他就又不免心生惋惜与哀伤。

    “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我们走吧。”伯里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没有人发话，众人只是静静地跟上了伯里，伴随着身后的枪响与哀嚎，进入了工厂之中。

    众人在进入工厂后便从步行改为了奔跑，考虑到门口的守卫可能会意识到这“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赶在被发现之前拿到秘钥。

    伯里从腰包中拿出了诺亚交给他的工厂内部地图，在地图的引领下，众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并不算隐蔽的实验室。

    在进入实验室后，伯里就立即吩咐人找些东西把大门给堵上。

    实验室只有正门这一个进出口，那些守卫想要进入这里，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大门。如果他们真的被发现了，那么堵住大门或许还可以为他们在所剩无几的时间中再争取到一些时间。

    在其他人挪实验桌堵门的时候，伯里也没有闲着。他来到实验室的终端电脑前，然后启动了这已经有百年未曾启动过的电脑。

    好在，由于亚克是个十足的天才，所以这台他专门设计给自己用的电脑，哪怕是放在如今这个机械生命所统治的时代，也仍旧属于超一流的电子设备。

    这台当年的超级电脑，在历经了一百多年的沉睡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的再度苏醒。

    万幸，它依旧“功力未减”。

    伯里又从腰包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然后按照上面所说的方法，在电脑中找到了存放秘

    钥数据的秘密文件。然后他又输入了密码解锁文件，打开了文件。

    他从腰包里掏出了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只比大拇指指盖大上一些的U盘，他将U盘连接在电脑上，将秘钥的数据从电脑里传输进U盘中。

    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在那传输进度条刚出现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在一瞬紧张了起来，他们的行动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伯里沉着脸说道：“死守这里，我们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收到！”众人回应道。

    话音刚落的瞬间，实验室的大门就发出了“砰”的一声颤响。众人明白，那是守卫正在外面撞门。

    呯呯呯！

    见到实验室的大门无法用蛮力撞开，守卫们便直接掏枪对着大门扣动了扳机。

    子弹击穿了防盗门，射进了实验室之中。

    子弹在地面上摩擦出微弱的火光，触碰到地面的子弹弹射到半空中，留下了令人耳鸣的嗡鸣声以及那冲鼻的火药气味。

    “快找掩体！”伯里大喊道。

    尽管守卫们看不到实验室内的情况，但实验室总共就那么大，一旦他们用机枪进行乱扫的话，他们矗在这里很容易被当成活靶子给扫中。

    而就在伯里吼出这句话的下一瞬，一发子弹就飞射向了还站在原地的陈雨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扑向了陈雨竹，直接将他整个人按倒在了地上，帮他躲过了那发子弹。

    那个人就是何晓。

    何晓急忙起身，担心地问道：“大佬，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是？”

    何晓也知道，在NPC面前不能随便乱讲话，于是他只能说暗话：“和您是一样的。”

    “嗯……谢谢。”

    “不用谢，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您‘救’了我。虽然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永远会记得您对我说过的话。还有您的那些理念，我也会一直支持下去的！”

    陈雨竹在何晓的眼中看到了激动，以及隐隐的一丝狂热。那是如果不仔细去观察，就会下意识忽略掉的情感。

    他是出自真心的——陈雨竹立马就做出了判断。

    于是，陈雨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愿方舟与我们同在。”

    “嗯！”听到陈雨竹的话后，何晓兴奋地点了点头。

    因为反抗军的名字也叫方舟，所以陈雨竹在伯里面前说这些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伯里甚至会认为陈雨竹更加值得信任了。

    伯里看了一眼电脑显示屏上的进度条，喃喃道：“还有50%吗？”

    他将手枪从枪袋里拿了出来，解开保险，摁下击锤，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其他反抗军见状，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各自蹲在掩体后方，严阵以待。

    伯里稍稍探出脑袋，举枪对准了大门。

    若是守卫突破了大门，他就会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准备好……不要慌……”伯里虚着眼睛安抚着自己。

    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拿枪正面和机械生命作战，之前都是对着基地里的靶子训练的，实战还是第一回，而且这第一次实战的对手还是机械生命中最擅长战斗的守卫。

    这份“考卷”可确实是难了些啊。

    伯里不断地对自己发出暗示，想要放松自己紧绷的肌肉与神经，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在生死大局面前，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实在是太难了。身体的激素没有一刻不在刺激他，他感觉浑身的血液有一半是冷的、有一半是热的，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他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和守卫拼命。

    等待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等死的时候。

    很显然，伯里并不认为自己能打赢那些经过精心挑选后选拔出来的守卫，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胆怯。他现在身上背负的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人类的命运。

    他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进度条——70%。

    “还蛮快的啊……”

    轰！

    就在伯里话音落下的瞬间，大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赤色的火光冲破防盗门的桎梏，向着实验室内涌来。

    黑色的烟幕成为了守卫们的保护伞，四个持枪的身影从黑烟之后冲了出来，将反抗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机械生命不会被硝烟和爆炸的震动所影响，但人类会。

    如此近距离的爆炸，让伯里他们出现了耳鸣、头晕的症状，因为爆炸的产生的震动，一部分人甚至被震得瘫坐在了地上。

    如果换做平常，他们的身体素质或许不会让他们如此狼狈，但现在的他们正处于极度紧张之中，死亡的威胁与连夜奔波的疲惫在同一时刻涌上大脑，让他们松懈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故而没有抗住这第一波冲击。

    而这些连第一波冲击都被抗住的人，在四名守卫冲入实验室的瞬间，就成了他们的首要目标。

    几声枪响随之响起，不多久，实验室的地板上便溅上了年轻的血液。

    他们来的时候还有足足11人之多，但如今，只是过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只剩下了5人。

    伯里咬了咬牙，用愤怒的低吼咆哮道：“开火！！！”

    呯呯呯！

    因为陈雨竹在明面上没有枪支，所以此刻反击的人只有四人。

    而手枪的火力和机枪比起来，哪个更加凶猛，恐怕不用解释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明白吧？

    反抗军这里才开了没机枪，对面的守卫就拿着突击步枪对准室内一顿扫射，逼得他们只得缩回掩体之下，抱着头抵御攻击。

    伯里焦急地回望了一眼进度条，还剩5%……

    他先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但他并没有犹豫太久，他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脸上居然在这时洋溢出了笑容。

    他问道：“兄弟们，你们一个个也都跟了我这么久了，很抱歉，我不仅没能把你们活着带回去，还害得你们要陪我一起留在这里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了，我没有那个余力，也没有那个时间了。所以，还愿意跟上来的就跟上来吧——我们都将在这里死去，但我们要为人类的未来献出自己的生命！”

    闻言，反抗军的众人笑了。

    “哈哈，早就等你这句话了！他妈的，老子早就看这群废铜烂铁不爽了！”

    “这不是当然的吗？我们跟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还不清楚我们的性格？那我到是要好好责怪责怪你了，不过那得等到我们死了以后了。”

    “兄弟们都死光了，我们还有什么颜面苟且偷生？比起坐以待毙，还不如拿起枪他干一波！至少，我们为人类做了贡献！至少，我们不会背上胆小鬼的骂名！”

    伯里也笑了，“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只要首领没有死，他就会记住我们，只要他还能记住我们，那我们就永远不会‘死’！肉体归尘，精神永存，这不正是我们反抗军的信仰吗？

    “来吧，伙计们，让那些废铜烂铁瞧瞧我们的精神！”

    何晓率先冲了出去，四名守卫在同一时刻对他扣下了扳机。

    呯呯呯——

    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击打在了何晓的身体上，但他没有后退，他将自己的枪扔到了站在最后方的陈雨竹的脚下，然后用嘴巴叼起一颗拔了栓的手雷，冲进了守卫堆里。

    在手雷爆炸的最后时刻，他对着陈雨竹竖起了一根拇指。

    当初，是陈雨竹的话语帮他克服了死亡的恐惧，将他即将崩溃的理智重新拉了回来。那么现在，为了回报他，他也愿意再承担一次痛苦。

    只不过，这一次与之前不同了，这一次——他是自愿的。

    他相信陈雨竹最终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所以他愿意为此而奉献自己。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了“方舟”。

    轰！

    手雷在何晓的嘴中爆炸了，四名守卫被爆炸的冲击力掀翻了过去，但却并未就此死去。

    剩下的三人扑向了倒地的守卫，他们将枪口贴在守卫的身体上，以零距离对准他们的躯体中的核心进行了射击。

    三个守卫被射穿核心之后瞳孔瞬间暗淡下来，仿佛机器失去了电池一般，脑袋垂下，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而剩下的那个守卫却及时反应了过来，他握紧手中的枪把，抬起手臂，对准面前的三人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枪口倾泻而出，三人的身体皆是被机枪扫射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

    明明子弹穿身而过，可他们却仿佛感受不到痛觉。

    即便双腿被子弹击穿，他们也在用手向着不远处的守卫爬去。他们流血的身躯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守卫见状，抬起胳膊欲图再次射击，然而两个反抗军队员却是突然暴起，直接扑在了枪口上。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为后面的伯里挡下了这最后一波子弹。

    守卫将弹夹中的子弹一扫而空，他想要换弹，却被猛扑过来的伯里一拳锤飞了手中的机枪。

    伯里对准守卫的脑袋连开数枪，将自己最后的子弹全部倾斜在了守卫的身上。

    随后，他双手握住手枪，开始用枪托狠狠地砸击守卫的头部，直到守卫不再动弹。

    感受到身下的守卫不再动弹，伯里如释重负地倒下了，他整个人呈大字型仰躺在血泊之中，然后对着还站着的陈雨竹扯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

    于是，他向陈雨竹招了招手。

    陈雨竹见状，先是将已经传输好数据的U盘拔出，然后快步走到伯里面前，蹲了下来。

    伯里虚弱地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出手吗？”

    没有等陈雨竹说话，伯里就自己开口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们需要一个人将数据带回去，如果我们全员丧生的话，这次任务也就失败了……

    “对于强行让你参加任务这件事，我本身就有愧于你，再让你一个新人为了组织赴死，就显得不太人道了。

    “而且……你和我们不一样，还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呢。所以……咳咳！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你不是和那丫头约定好了吗？擅自毁约的话，可是会教坏小朋友的。‘我们不能做一个不守信的大人’……我的女儿曾经和我这么说过。”

    说着，伯里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说谎，如果我当初守信，如果我当初再早一点赶到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只有8岁……她的时间竟停在了如此年轻的年纪。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有人经历与我同样的痛苦了……所以，你得回去啊……你得回去……”

    伯里双眼迷离，眼皮子开始缓缓闭合，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从自己衣服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朵鲜花。

    他双手颤抖着，将那沾染了他鲜血的鲜花递给了陈雨竹。

    “这是我女儿送给我的……我同样也把它送给你。我不太懂花语，这还是我的女儿告诉我的。她说，这朵花，叫绣球花……”

    扑通——

    伯里的手坠落在地面上，没有将那最后一句话说出。

    陈雨竹垂眸看向手中的花。

    雪白的花朵簇拥在圆形的绿叶中，像是圆滚滚的雪球。那粉红色的花蕾像是女孩笑脸上的红晕，在春天洋溢。

    “它的花语，叫做‘希望’。”陈雨竹缓缓地将伯里最后的话补上。

    他伸出手，将那沾染了血液的鲜花摘下了一瓣，放在指尖轻轻捻了捻。

    温热的湿润染红了他的手，他看着的手中的鲜红与花瓣，喃喃道：

    “可这是假花啊，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