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与兴: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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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今夜我为天子

    百官躬身于后,少年帝王在前,有别于前者的官步徐徐,已初俱龙行虎步的神韵。

    毕岚赶紧身子一侧,低首却发现刚刚张家公子瘫坐的地面已经再无人影,余光一番搜寻,才发现大帐角落昏暗处有个晃动的圆形黑影。

    军帐内群臣与宦官跪倒一片。

    天子自即位以来少有出宫,更别谈出城了。但今夜要留宿驿舍,却是万万不可,即便有上万军士在此守护。天子便是想要出游,也有一套形制规章,何况是今夜?

    于是,“一心忠君”的群臣们,“及时”救驾的百官,在此事上冒死进谏。

    “朕意已决!”刘宏神色坚定。

    “曹常侍,朕不希望回宫后,再见到任何血腥。”

    “奴遵上意!”

    刘宏这句话,有的大臣以为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害怕,所以不愿意回宫,便不再劝谏?

    其余大臣,或许跟风,或许另有他想,也不再坚持。

    “这么大的驿舍,一个人住,真是浪费,还有那么多人站着帮他吸引蚊子。”

    “嘘!”毕岚手于腹前悄悄指着侧方的大帐,神色诡异:“公子慎言。”

    “你还跟着我作甚?”

    毕岚带着张晟出城,来到军营后,便不肯回城了,轰都轰不走,张奂便也没管。

    “天子适才询问小的姓氏,却未让小的随行侍奉。”小黄门依旧还是小黄门,丧着脸满是遗憾,就像错过百万大奖。

    “朱瑀尚躺在床上,此前你惜命,不肯回城,便罢了,此时还留于营中未免......”

    “张公子,毕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但小的是少府的小黄门,小的听令于诸位常侍、上官,并非是朱五官史的属吏。”

    尽管毕岚的解释占理,张晟依然觉得,倘若不是朱瑀配合交待了一切,张奂他们对此事只是一知半解的话,没准你们还是得消失。

    有了朱瑀,毕岚与那些虎贲的生死才无关紧要。至于随杨彪来的那些,是特意杀给大家看的,为的是向军士表明主帅的态度。

    张熠此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只因他名字便救了他是不是错了,真应该把他交给董胖处置。

    “所以你今晚留于此处,是不甘心?是还想着天子多见得你几面?”

    “张公子,这屋室已收拾好了,我等先出驿站,免得天子来了,见得我等依旧在此,常侍等人会觉得小的办事不利。”毕岚并未正面回答。

    张熠走出驿舍,看着此前自己挑的那个远离竹林的房间,眼中恋恋不舍。

    大帐中,造成此次反转的当事人们正跟灵帝阐述经过。与事实相当,略有删改。

    先是张奂对窦武之事起疑,又担忧天子安危,并未第一时间直接出兵镇压,而是暂停于白马。城东出现大军的消息传到被裹挟的曹节,朱瑀二人耳中,于是,才有了朱瑀,冒死出城,前去与张奂计谋此时救驾。

    “吕常侍,先帝时,每逢大军回京,也如今日这般么?”

    “陛下,凯旋之师,确多如此。今日之后,待得太史令再择吉时,封赏王师,您可与平城门上居高而临,其形势定当更胜今日。”

    吕强看着眼前的年少君王,目视远方,似在回味,似在憧憬。其后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只是羌乱多年,耗费资巨,大汉如今的国库,不宜多兴兵戈。”

    心中美好被打碎,刘宏还是笑了笑:“吕常侍不如入宫让曹常侍回来,你与杨赐一般,死后也会有大鸟落坟上哀鸣。”

    吕强不再开口,带着一众侍者继续跟在皇帝身后。无意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他警惕,细看一下,那人低着头,迈步不停,身后还有个宦者想去拉他。

    “陛下,那便是张中郎幼子,便是他使得中郎怀疑诏书有假。”

    “唤他近前来!”

    年龄相近的人总是容易互相留意。身为天子的刘宏也是如此。

    “臣......草......吾见过陛下。”

    “你便是张熠,听闻尚年幼于朕?”

    “是!”

    紧跟在毕岚身旁少年,在吕强看来多少有些不懂事,还不如这小黄门精,好心提醒:“张公子得陛下召见,应行跪礼!”

    “吕常侍,天子入营时有旨,使百官无需多礼,小子不敢违逆圣意。”

    张熠见刘宏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色并无不悦,便开口辩解。

    “张公子,此时可有官职在身?”

    “天下之百姓,陛下之子民,各有司职者,士农工商也……敢问吕常侍,这士、农、工、商称不称的上一职衔?”

    张熠此时正如一虚心求知之稚子。

    “士农工商?”吕强沉思之时,也看向灵帝:“这呃......算吧!”

    “哦,陛下,那草民就是个种田的。

    陛下此前未让朝臣行礼,我也刚知道为农算得一官职,尚不知朝臣之礼如何施为,心中唯恐姿态唐突冒犯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张熠请罪的态度诚恳,言语真诚,随后又表示自己对天子的敬意,天可鉴之。

    “敢请吕常侍示范一番,

    哦,哦,小子当先谢过常侍教授此礼。”

    吕强自然是不介意向天子行跪礼,甚至私下你要请教的话,还真的愿意教。可是这个时候,让他跪下,多少有些与礼不符,甚为突兀。

    哪有当着天子的面教授臣子之礼的?是要把真天子当假天子?

    “莫非张中郎未教以你人臣之礼?”

    “常侍莫非忘了,我是种地的啊!我父已老,本便只愿我为一百姓,只等着我种地收了粮食然后养他呢!”

    这吕强怎么这样,不愿教就不教,扯上家长干什么?谁没有个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

    “哦,对了,秋收之后交税之事,草民绝不敢忘。”

    “无妨,今夜已深,你回吧!”刘宏挥了挥袖。

    “唯!”

    张熠走后,吕强还在想着张奂真的想让幼子当个富家翁?连今夜这么好的时机,都未携幼子入帐。

    “那子经史尚有不通,方使吕常侍一时为其言语所迷。”刘宏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笑容:“朕之子民,士农工商者,各司其职也,常侍觉得朕此言与那子有何不同?”

    前者之语,凸显士农工商是职业,后者之言,强调士农工商都是人,而两者主体都是“朕之子民”。

    可能社会大环境认知不同,或许是二人立场角度不同,也或许刘宏文学造诣确实比张熠高。

    “陛下聪慧,倒是臣落入了张公子言语陷阱之中。况且,便是寻常百姓亦需跪礼,何况他自称农夫。”吕强赞赏天子之时,也适当的说了句玩笑话。

    “此非朝堂之上,亦是私下召见,吕常侍不必在意那些。”

    刘宏今夜心情大好,因为军士振聋发聩的齐呼,是对帝王的拥护。此前朝臣于帐中,也不似于城中朝堂那般事事以太后、窦武二人为首,对待他这位陛下如寻常一不经事的少年。

    只因今夜初次体会了“帝王”二字。

    已入子夜,天子也该休息了,何况他真的只是一位十二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