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拾遗之卅三.祸起河阳店

    却说史大郎别了鲁智深，径投西去，行了几日，来到一处，名为青化镇，史大郎见此处人烟稠密，五方杂处，暗忖且落足两日，耗些银钱，寻些乐事，岂不快活？举目见一家酒肆，写著“河阳正店”一旁望杆上挂着酒旆，内外摆着二三十个座头，虽不甚齐整，却是人声聒噪，甚具规模。史大郎走将去，在酒肆外拣张桐木桌凳坐下，唤了几样油荤盘馔、时令果子，打了二角橐酒，独自享用。

    闲坐无事，肴馔可口，史大郎吃的口滑，一时吃了许多橐酒，已有几分酒意，却见六七个粗野闲汉一哄而来，拣两张红油桌坐了，店主人见了，慌忙来道消乏，只见为首一大汉道：“店主人，休要絮聒，快将些盘馔上来，再将些好酒来吃。”那店主人忙唤酒保、行菜、过卖，酒保、行菜、过卖忙撇了其余客人，乱纷纷拢来。店中众客人见此，胡乱吃些，纷纷去了。史大郎嫌粗野闲汉聒噪，心下不快，向地下唾了一口，不去看他，回转了身子自用肴馔，却听众闲汉捋袖喧拳，推杯换盏，在那里大说大笑，罚一个疤面汉饮酒，疤面汉去取注子，涓滴不剩，又去取瓶子，酒也是尽了，疤面汉便大呼酒来，酒保应了一声后面筛酒去。疤面汉等得焦躁，连声叫嚷，忽见史大郎桌上有一碗酒，便取来饮个磬尽。史大郎喝道：“你这村鸟，也不晓得眉高眼低，怎地胡乱吃我酒，可是要找打？”疤面汉饮了这一碗酒，身子狼狈，口中胡言乱语，也不知他说些甚言语。一个短髯汉对史大郎道：“你这厮哪里来的？便是积香厨，俺也硬要借一碗吃，寺中若说无酒，俺便要搅闹。休说是你。”史大郎闻言大怒：“你这村鸟来撩拨老爷，岂非不知死活。”短髯汉叫嚷起来：“你休要在这里逞强，逞强必撞在横死神手中，须得个好结果。”史大郎闻言，一手绰了哨棒在手，一手取了一只酒壶打去，大喝道：“老爷今日便用你禳灾。”

    那一干闲汉见史大郎发作，齐发声喊，各取了碗盏椅凳怒视史大郎。为首大汉道：“多时不见好汉，今日倒遇个……牯稽虫儿。”众闲汉闻言大笑。史大郎按捺不住，大叫一声，挥棒打来。为首大汉见史大郎来得凶狠，忙闪在一旁，大叫一声“打。”众闲汉将碗盏纷纷打来，史大郎不闪不避，只管打将去，一时便打翻了三四个。疤面汉取了一张凳打来，史大郎看得真切，一哨棒钻将进去，正钻在疤面大汉下颌，疤面大汉登时仰倒。短髯汉转出酒店，抄了一柄铡刀，踅身入来，东颠西倒，在那里擎刀乱舞。为首大汉喝道：“不中用的囊货。”劈手夺了铡刀，来战史大郎。史大郎久行江湖，武艺惊人，见他举刀来砍，便将哨棒引他，待他失了步，将哨棒使个回转，一棒打在为首那汉腿拐，复一棒打在面上，直打得那汉牙松齿摇，唇绽舌破，史大郎犹不罢手，只是一棒紧似一棒打。众闲汉见史大郎如此悍勇凶恶，战他不过，便丢了手中家生，替为首大汉讨饶。史大郎收了哨棒，口中大笑，又连吃了三碗酒，道：“你这伙村鸟若再惹老爷厌烦，老爷还要重重管待。”众闲汉见他如此说，便彼此搀扶，蹒跚去了。

    店主人惊得魂不附体，躲在柜内，此时见众闲汉去了，探出身来道：“客官此番闯下祸事了，闯下祸事了。”史大郎道：“你这老儿，好没道理，老爷自耍，与你何干？莫不是要老爷赔你则个？”店主人道：“不是这般说，那伙泼皮端的凶哩。不肖一刻，便聚众复回，依仗人多，来打杀你。”史大郎道：“既如此，老爷便去。”店主人哀道：“好汉打坏许多器物，俺并不敢要好汉偿俺，只是好汉去了，那伙人来了，不肖说，必拿俺出脱这怒忿。好汉怜俺则个。”史大郎道：“却才这些村鸟来打老爷，不曾见你这老儿来劝，此刻来歪缠不休，要将老爷留在此处吃他打么？老爷此时便走，止你在此等个善果。”店主人道：“好汉且不要怒，那伙不是寻常闲汉，那伙人为首有二人，一个名为胡二，人唤作‘青眼狮’；一个名为马立，人唤作‘铁剚子’。这二人端的凶猛，乃是此地有名坐头，称霸百里，青化镇行坐商均要受他所制，俺怎敢招惹他这伙？求好汉怜俺，好歹赔他几个银钱了事。”史大郎冷笑道：“你这老儿休要阻拦，老爷棒下不分老幼。”店主人连连叫苦，道：“你欺俺老迈，与那伙人一般无二，非是真好汉。”史大郎怒道：“如此说，老爷便不走了。待老爷打杀了这伙村鸟再与你说话。”店主人见史大郎这般说，心胆稍定，忙唤酒保、行菜、过卖，来与史大郎添置酒馔。史大郎换了一张红油桌坐了，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此时忽地走来一个妇人，手中扯著一个垂髫小童，向过卖买两个冷淘吃，那过卖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不见我店里狼藉么？须臾便有祸事，只是快去。”那小童吮著手指，看著史大郎桌上盘馔，史大郎也去看他，那小童便向史大郎笑。史大郎见他乖巧，正待与他个果子吃，只见一伙泼皮闲汉飞也似鼓噪而来，登时将店围了，那妇人吓得呆了，忙扯著小童欲走避，被那伙泼皮闲汉拦在那里。史大郎去看那伙人，见为首一个大汉，身躯胖大，四肢雄健，阔口獠牙，虎眼狮鼻，手中握一杆熟铜棍；后面一人，身高八尺，腰纤腿长，短眉细目，面若朱砂，绰一根芦叶枪。为首那人见了史大郎，喝道：“兀那大汉，方才可是你打坏了我家兄弟？”史大郎自顾饮酒，不理会他。后面那人叫道：“你这厮是个没嘴壶不成？再不答言便割了你舌头。”史大郎道：“呼徒引众，枪棒并举，竟是来论口舌不成？”后面那人厉色道：“泼鸟，可是讨死？”史大郎笑道：“老爷倒知你这蠢物何时死。你若有卦金，老爷与你推算。”后面那人怒道：“你这厮没地戏耍俺，端的好大胆。少刻便要将你打杀。”史大郎闻听大笑。为首那人道：“大汉，我且问你，你是何人？”史大郎吟道：“家住少华山，枪棒得真传。过山不服寇，过府不服官。俺便是江湖的史大郎。”为首那人道：“俺也知你名号，是甚九纹龙，俺兄弟也非无名，俺乃青眼狮胡二，这便是俺兄弟铁剚子马立。俺们却一向与你不曾有怨，却吃你打坏了俺兄弟。”史进道：“他几个日巡夜不收到处撒野，今日遇到老爷，合当老爷打杀他们，此便是单日不报双日报。”胡二道：“大汉，你如此逞强，说不得，便要与见个高下，分个雌雄。”史大郎道：“不要歪缠，只来放对。”马立道：“哥哥休要与他絮聒，俺们并力向前，只将他粉骨碎身便罢了。”史大郎冷笑道：“却才几个村鸟不足舒散筋骨，你这伙要齐来，端的甚好。”马立道：“你这厮莫不是头包了铁，放此狂言？待俺来打杀你。”史大郎听了，撇了哨棒，扯出三尖两仞八环刀，跳在桌上，摆了个厮杀式子。胡二看史大郎毫无畏怯，甚是英雄，心下踌躇。马立却按捺不住，呼喝左右闲汉泼皮，刀枪并举，一齐滚将来。史大郎手捻三尖刀，上前抵住，众人登时杀做一团。但见枪刀盘舞，碗盏乱飞，桌凳倾倒，唬得那妇人抱着那童子瘫在地下。史大郎见恐伤那妇人与小童，便泼出命来厮杀，他一杆刀神出鬼没，犹如小孤山作怪妖魔，只两三回合便伤损了两个泼皮闲汉，一个被他搠中了腿，一个被他砍中了肩背。那些泼皮闲汉见史大郎厉害，不敢再来，面面相觑，退开了几步，只在那里挥著刀枪呼喝。马立见史大郎护著那妇人，一声唿哨，众闲汉泼皮取了一二十个酒瓶接连打去，马立趁史大郎闪避，抢前一步，扯出手刀来顶着那妇人，叫道：“你这杀才再要发狠，俺先结果了这妇人。”史大郎大怒，挺三尖刀来搠马立，马立向那妇人劈面一刀，那妇人低头躲避，却被砍得满头是血，马立大叫道：“泼鸟兀自逞强，须叫这雌儿死在这里么？”史大郎不忍累及妇人与小童，便收了三尖刀，喝道：“兀那妇人与老爷平生素昧，可不要累及她。”马立笑道：“俺原要将她搬作当头。你既说是平生素昧，俺便一刀将她结果了事。”史大郎道：“你若真个是好汉，只放她去，由你发落老爷便是。”胡二道：“恁的时却好。将这厮绑缚了，带回发落。”那些个泼皮闲汉，一拥上去，夺了史大郎三尖刀，乱扯了衣袄，反剪了两手。史大郎无计，只好由他们絣扒。那妇人见了哭道：“恩公是姓史么？恩公仁勇，想是马灵官白蛇托化，奴无以答报，只好立一个恩公神位，日夜祈拜。”史大郎大叫道：“我乃华阴县史进。你这妇人休要啼哭，只速去。”马立见了，走将来劈面打了史大郎一掌道：“这般情义殷殷，不知少时便叫你死。”史大郎骂道：“你这伙入娘贼，欺那妇人，不是好汉。”胡二听了面皮微赤，见马立欲待再打，忙扯住马立，叫了声走，众人便拥着去了。那小童见史大郎被这伙人押去了，哭出声来，史大郎听得小童哭，立住身回首张了一张，欲言又止，便迈开两腿，一步步去了，只听那妇人与小童兀自在那里哭个不休。

    作者：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