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子身死道消，周伯畅远远看着，松了一口气。随即来到玉华子坠落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焦炭。

    在焦炭当中翻找一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周伯畅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验证，比如龙脉，比如天子六玺。

    此刻都得不到答案。

    祁蘩默默念着地官赦罪真言，一道若有似无的咒力，将残留的执念怨念度化。

    这些不仅是玉华子的执念，还有被他吃了心肝的人，临死诅咒生出的怨念。

    本该随着玉华子身死，这些怨念大仇得报，也该随风化去。却因为玉华子实在吃了太多人，怨念纠缠如乱麻，竟一时无法自行散去。

    祁蘩念完地官赦罪真言，又施展白莲净化术，才将其净化完全。

    做完这些，周伯畅和祁蘩返回莹山。与此同时矿道深处，巨大的玉石已经破碎，被困当中的人走了出来。

    贺新凉带着秃毛孔雀迎接这位新的莹山之主。

    华玉虽然是第一次见贺新凉，感觉却并不陌生。他对贺新凉笑道：“你们的事，它已经告诉我了。”

    华玉用手指摸了摸肩头的萤火虫。

    贺新凉认得它，就是它将贺新凉带到了华玉的记忆中，看见了他的过往经历。

    “它究竟是什么？”

    华玉说道：“他就是你们口中的‘萤烁’。萤烁不是单独的，而是一个群体。在这个群体当中，只有一个主体。是我，也是它。提灯妖和玉华子，都不是主体，只是从我体内分离出来的罢了。”

    贺新凉明白过来，如同蚁群的蚁后，蜂群的蜂后。华玉肩头的萤火虫，大约就是萤烁虫后了。

    不过因为萤烁在玉石胎体中，吸收了华玉的血肉才得以真正化形出世。因缘牵扯，华玉对萤烁有大恩，当时华玉即将身死，为了报恩，他们只能将主体的位置让出，让华玉融入萤烁当中，成为萤烁的主体意识。

    而当群体壮大时，便极大概率出现不稳定现象，虫群可能会出现多个蚁后或蜂后，代表着群体之间的分裂。萤烁吸收了华玉，自然也是如此。

    分出来的，便是提灯妖和玉华子，以及躲在黑暗中哭泣的少年，

    三个分出来的意识脱离本体，只剩下作为主体的华玉沉睡在莹玉当中，等待着有人来将他唤醒。

    当时萤火虫之所以不选周伯畅，选择贺新凉见证华玉的过往，来将他唤醒。或许是从贺新凉身上，看见了些许和华玉相似的特质。

    华玉出了矿洞，看着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的莹山，心念一动。

    灵气自地底喷薄而出，草木吸收灵气，疯狂生长。青草从地下钻出，青翠茂密，恢复生机。

    做完这些，华玉一阵头晕。

    贺新凉瞧出问题，说道：“虽然你得到这股力量很久，实际上从未使用过，不适应很正常。你可以炼制一件法宝，通过法宝来行使力量。”

    就跟装配一个调试器一样，通过外在器具辅助调整真元输出。

    华玉很聪明，拿出提灯妖留下的灯笼。又拿出另一个灯笼，是同他一起被封在玉石当中的。

    两个灯笼，一个是华玉遇难前亲手做的，一个是提灯妖根据华玉的记忆进行仿制。

    前者象征曾为人的他，后者象征已经如今作为玉妖的自己。

    华玉将两个灯笼合二为一，承认了过去，接受了现在。

    随即稍加祭炼，华玉脸色好看许多。体内诸多积累的灵气，也有了发泄之处。

    周伯畅走过来道：“我已联系玉城缉拿司及府城衙门，不久后他们便会过来调查。你在莹山入道，虽说不是仙门正宗，只是算是左道。但大恒官府不拘这个，只要恪守道德，不堕魔道便可。”

    “你与莹山天然相合，此处本该算是你的道场。若是有心，可同大恒官府签订租赁，于此地建立灵域。你为山主，教化山中一应妖灵和有情众人。”

    “若是不愿，也要在官府录下名籍。仙道入仙籍，妖灵入妖籍，你的情况有待商榷。日后拜入仙门大宗，名籍亦会转过去。只是如此一来，你便不可在莹山私设洞府，必须提前申请，走完流程，麻烦的紧。”

    “对了，无论你选择成为山主，还是申请洞府，都不可擅自开采山中灵脉，不可过度取用山中灵气。《仙妖两道灵域洞府管理章程》中都有条例。”

    周伯畅神情严肃，话语清晰，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公务员模样。

    之后他又详细讲述了灵脉矿产等重要资源的管理条例，直说的人头昏脑涨。

    说罢，周伯畅自身都口干舌燥。

    华玉虽然一开始不懂，但逐渐明白过来。

    如今的人间，已不是他那时的皇朝了。如今的人道皇朝，名为大恒。

    华玉想了想，问道：“先生建议我选哪个？”

    这话问的是贺新凉，他不记得贺新凉，只觉得此人有一股熟悉感，可以信任。

    贺新凉思考片刻道：“我觉得选山主便好。虽说山主管理一方灵域，教化妖灵。更要管理山中风水，梳理地脉灵气，开垦灵田，丰富物产，事务比较繁忙。但好歹有一个发展的起点，日后更好进步。”

    而且事实上山主的并非一定繁忙，单看竹山的山主瑟僩，便知道了。

    “也就是前期人少，事事需要亲力亲为，累些，难些，苦些。还要给大恒交租子，交赋税……”

    “没事，就选这个。”华玉从小到大苦着过来，还怕这个时候吃苦？

    “那我呢？”秃毛孔雀不知从哪跳了出来，用叫声吸引众人注意力。

    “我也是玉山中玉精化形，玉山算不算我的道场。我也要选山主！”

    贺新凉屈指在它头上弹了一下，发出铿锵的声音：“你就别想了。玉山和莹山对大恒皇朝的重要性可能比？他们能容许你在玉山化形，就已经是心善不杀生了。”

    周伯畅微微皱眉，他知道这是攻心，却也只能道：“倒也不能这么说，玉山确实很重要，但能容得下一个玉华子，未必容不下一只鸟。”

    贺新凉眼巴巴看着他，等着他说出那个转折词。

    “但是，这次玉华子影响太大，连朝廷派来的矿场主事大人也敢杀。这次朝廷借此收回玉山一应主权，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我的家！”

    贺新凉笑道：“应该是老巢。”

    周伯畅没有回应他的逗趣，反而严肃道：“玉山对大恒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更明白。有玉华子之例，朝廷绝对不会让外人再度插手进来，必须牢牢将玉山矿脉抓在手里。”

    “除非玉山玉脉被开采殆尽，他们才会考虑将玉山出租。当然，若你想强行占下玉山，也不是不行。那些人怕是盼着你这么做，才好举皇朝发兵，顺理成章占下玉山。”

    秃毛孔雀顿时语气低迷起来：“等他们将玉脉开采干净，玉山只怕成了个窟窿山，那时候还有什么用？”

    莹山便是如此，莹玉矿脉被开采干净。若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怕是孕育玉妖的玉石也要被瓜分干净。

    饶是如此，莹山也久久不能恢复元气。千百年来，莹山诞生的妖灵屈指可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伯畅对华玉的提议才有可行性。

    朝廷不会耗费心力去恢复一座已经破破烂烂的山，将其租赁给别人，给一个“山主”的称号和部分自治权，便能让山主主动打工。不仅不花费，甚至可以收租子。

    此等好事，朝廷乐见其成。

    “等他们开采完玉脉，需要多久？”

    周伯畅想了想，说道：“三四百年吧。”

    “那这三四百年间，我便无家可归了。”秃毛孔雀仰天悲鸣。

    贺新凉开口道：“反正玉山怎么都要送出去，不如趁着你和玉山还有联系，同朝廷那边谈一谈价格。”

    他又看向周伯畅：“走正经途径，应该不会有人下作强占地皮吧？”

    周伯畅也不清楚，但他还是道：“至少明面上不会。”

    作为读书人，周伯畅还是愿意相信皇朝的信誉。

    “这便是了。反正以你如今的实力，给你一座玉山，你也守不住。不如主动送出去。这三四百年前，你大可以栖居在莹山。他为山主，你就是二山主。”

    “二山主，听着怎么这么别扭。”秃毛孔雀扫视一圈众人。都是人族，除了自己。

    至于华玉肩头的萤火虫，被选择性无视。

    目光最终落在华玉身上，淡淡说道：“还不知道山主愿不愿收留我呢。”

    华玉笑道：“有什么收留不收留，你尽管在这里住下就是。”

    “对对对，到时候有什么苦力劳力，你尽量吩咐他去做就是了。”贺新凉拍了拍华玉的肩膀。

    从他的笑容中，秃毛孔雀感觉到一丝寒意。仿佛自己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但秃毛孔雀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接受下来。

    ……

    山主一事，自会有周伯畅跟官府以及缉拿司交流。

    在官府的人到来之前，华玉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贺新凉没有拒绝，跟他一同向莹山外飞去，来到一座小村庄。

    稻香村中，老人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其他的孩子们也被官府的人送了回去，对外的说法是，被拐走人贩子了，流落到稻香村。

    玉山的采玉人也统统被放回了家，同家人团聚。

    饶是如此，仍是十家犹有六家哭。那些没能回来的人，不是死在了过度劳累中，就是死在了玉华子手中，亦或一众暴吏的鞭子酷刑下。

    华玉看着一家家痛哭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内疚了？”

    华玉点点头，尽管是玉华子所为。可玉华子因华玉诞生，华玉也要负一定责任。

    尽管并没有人向他索要负责。

    华玉目光从稻香村头，渐渐看向村尾。

    “我出生的地方，就是这里。那时候，村子还不叫这个名字，叫做‘萤村’。那时候的村子布局也不是这样，每到夏天，山前山后都有萤虫飞舞。”

    “千年过去了，村子早已不是那个村子了，连村子的布局都已经变得陌生。我只记得，我家就是在那。”

    贺新凉知道他家在哪，往那边看过去。曾经温馨的家，如今却是一条小河。

    时间的伟力，恐怖如斯。

    “我的家，不见了。”

    贺新凉也盯着那里看去，和华玉产生同样的感觉。淙淙的流水划过，化不开的忧愁。

    “你在哪，哪里就是你的家。”

    贺新凉的声音淡淡，顺着流水，一直送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