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中人，从来不讲情分。纵然古利曾经是阴蚀老怪最为得意的弟子，也不过是握在手中的棋子而已。

    如今棋子已经发挥了作用，牵制了于度等人，转移了视线。作为代价，这枚棋子也破烂不堪，甚至将自己奉献给了虚空天魔，成为了魔仆。

    面对如此忠心耿耿的弟子，阴蚀老怪心中想着的不是感激，而是如何榨取他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

    想法一出现，阴蚀老怪便有了答案。

    魔道便是吃人的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就将他吃了，成为此身的养分吧。

    三人望着阴蚀老怪将古利魔魂吞下炼化，不由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下可难办了。

    脚下的余末山已经被完全魔染。魔气顺着余末山向周围扩散，眼看着就要将整个于府笼罩。

    王子牛心气不顺，先前那魔修就是个扯不烂的牛皮糖一般，无论轰碎多少次，始终留着一口气。

    现下又出现一个魔修，王子牛恼了火，提刀上去就是干。

    刀光铺天盖地，如同闪电撕裂夜空。

    阴蚀老怪闪也不闪，伸出一只手抓住刀光。手中喷涌出魔气。将其一把捏碎。

    他收回手，看着手心流淌而出的血液，当中泛着点点金色光芒。

    阴蚀老怪目光一闪，张开嘴舔舐伤口，将流出来的血液再度吞了回去。

    好不容易得来的仙人血脉，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魔道中人，最是恶心。”王子牛皱起眉头，继续杀去。

    老人摇了摇头，同样催动先天武道真气化作拳罡，以拳杀敌。虽然身躯年迈，气血略显不足。然而经年累月磨砺的技巧，却使得拳头上的罡劲更加控制自如。

    武道神罡，同文道浩然之气一般，皆是至大至刚之力，对魔道有着天然的克制。

    只是一个在身，一个在心。一个在力，一个在德。

    于度也全力以赴，剑意展开，一片汪洋碧波彻底成型。浪花朵朵，惊涛拍岸。水中有游鱼盘旋，时而跃出水面，欢呼雀跃，皆是剑意所成。

    这已经不是剑意显像层次可以使出的了，而是真真正正的剑意幻灵境界。

    汪洋碧波围拢余末山，无数剑意跳动，布满余末山，将一道道魔气消灭。

    阴蚀老怪一边应对劈来的刀光，以及轰出的拳罡，一边还有心思对于度道：“于度小儿，前次被你轰碎魔躯，镇压魔魂，当真以为是我不如你吗？”

    老怪双手虚抓，六欲天魔轮疯狂旋转。

    “今日便让你知晓你我之间的差距。”

    自六欲天魔轮中，飞出六道魔气，化作六道身影。

    此乃阴蚀老怪，以人间六欲邪念祭炼的六道化身，号“六阴魔贼”。六道化身两两成对，同王子牛三人交手。

    而老怪本尊，不知何时用魔气凝聚了一张魔座，座椅上皆是人面，或哭或笑，或喜或怒，与七情六欲一一对应。

    老怪坐于魔座上，慢条斯理看着他们相斗，一点点将魔气往外扩张。手中捧着夜光杯，当中酒液泛着血红光泽，就是真正的人血。

    ……

    余末山中，已经被魔气笼罩。所幸被阴蚀老怪掠夺了生机，一片死寂，不会突然不知从哪蹦出来一个活着的魔怪。

    然而也不能久留，如此浓郁的魔气，对贺新凉等人也有害处。

    这是贺新凉从竹山得来的教训。

    四人身上都加持了白莲净化术、普渡甘霖术等等术法。又有周伯畅模拟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护住周身。

    四人才得以不惧山中魔气。

    贺新凉看了看天上，同对付之前魔修的碾压不同，现在形势完全倒转过来。

    仅仅是阴蚀老怪的六道化身，便能同三人打得旗鼓相当。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要坐看他将于府变作一片魔土？”

    “不可！”于阗当即道。

    于阗经历一场大变，眼前亲近之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怒火早已冲破天际。但他知道，那种层次的斗法，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周伯畅问道：“要不我们去搬救兵？这里有王掌令他们拖着，又有诛魔斩邪大炮兜底，应当出不了事。”

    贺新凉说道：“远水难救近火，等你搬来救兵，那老怪早就魔染成功走了。虽说有那什么大炮，但王掌令他们还未动用，显然是最后底牌，动用就是一片焦土。”

    周伯畅不置可否。

    大恒太祖皇帝请诸多仙门打造的诛魔斩邪大炮，乃是为了应对妖邪魔怪攻城而设置的守城利器。

    三十二门齐发，其杀伤力之大，连武神境的武道强者都要饮恨。能使百八十里内尽皆焦土，削地三尺。

    然而这些大炮终究不是为了应对一人之力而打造，况且战场又在城内，更加投鼠忌器。

    周伯畅问道：“你有办法？”

    贺新凉回答：“我想回去山洞内再看看。”

    “不可，那山洞已经被魔气淹没，太过危险。”于阗仍旧反对。

    周伯畅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实话说，没有。”贺新凉诚实回答。

    周伯畅随即看向祁蘩：“你的意思呢？”

    “我相信贺哥哥。”

    两人一拍即合。

    周伯畅说道：“我俩为你加持，保守估计半炷香内，你无需担心魔气。”

    祁蘩纠正道：“一炷香，你可以在山洞内一炷香。”

    周伯畅有些惊讶看向她，看着少女坚定的目光，便没有说什么。

    “就算一炷香好了，你要快去快回，若察觉情况有异，赶紧出来。”

    随即周伯畅掏出一根线香，插入土中。

    周伯畅和祁蘩同时施法，将各种加持所用术法神通，一股脑往贺新凉身上施展。

    周伯畅的文道神通，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唯有祁蘩，此时不掐诀，不念咒，独独披头散发跳起舞来。

    满头青丝散开，直达脚跟，似有光泽。随着舞步转动，青丝一寸寸倒退，直到消耗了一半，到了腰际才停止。

    悠悠歌声响起，歌声即真言，亦是咒术。

    一道道灵光从地底下深处钻出，附着在贺新凉身上。灵光变化做一袭羽衣，薄如蝉翼，有五色之气流转。

    做完这些，周伯畅将线香点燃。

    “快去快回。我会尽量拖住缉拿司，不让他们将你连同魔修一炮轰死。”

    贺新凉应了一声：“好。”随即快速向山洞内奔去。

    于阗见状想要跟上，却被周伯畅以紫竹白毫笔甩出的金色锁链捆住。

    “你在干什么？他一个人去，会有危险的。”

    周伯畅冷冷道：“我才应该问，你在干什么。我们俩的术法，只能护住他一人。没有加持，你进去只是送死。”

    于阗：“我送死，好过他送死。”

    周伯畅面色更冷：“若你真的想死，先前就应该说了。何必等到现在才说，做那无用的马后炮。”

    于阗顿时叫道：“我是真心的。”

    周伯畅却道：“我知道。可真心也分先后，迟来的真心，比草都轻贱。”

    于阗被周伯畅一顿说教，面红耳赤，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锁链，最后才偃旗息鼓。

    周伯畅见状摇摇头：“突逢变故，想要成长还需要时间啊。”

    他并不怀疑于阗的真心，至少在他冲出去的那一刻，他是真心希望替代贺新凉去以身犯险。

    可是，他犹豫了。

    在他的意识深处，他还是那个害怕担责的少爷。

    庆幸的是，他还是踏出了那一步，打败了那个自私又胆小的自己。

    然而这些变化，除了周伯畅，没有人注意得到。

    就连于阗自己，也是如此。

    ……

    再次进入山洞，贺新凉全副武装，并将灵均剑和清心铃放出。

    灵均剑缩小成三寸大小，围绕着贺新凉旋转。清心铃也悬在头顶，不时发出清心铃音，涤荡神魂，不受魔气影响。

    很快，贺新凉便重新来到地底坑洞。

    由村民们血液浇灌的血池，仍旧在坑洞中央，唯独当中的血液消失了。

    老人于何的尸体没被带走，仍孤独躺在原地，也没有被魔气侵蚀。

    贺新凉走上前观看，老人一生都在隐忍，都在仇恨，如今终于获得了永远的安详。

    只是，为何老人的尸体没有被魔气侵蚀？

    带着疑惑，贺新凉将老人的尸身放置一旁。然后手提木剑，将血池打碎。

    随着血池碎去，一个黑乎乎的地洞出现在眼前。

    贺新凉毫不犹豫，向下跳了进去。

    入眼所见，是一方地牢。牢中有无数白骨尸骸，都是人类尸骨。这里应当就是老怪藏匿的地方，怪不得是从下方跑出来的。

    并有一些水晶所制瓶瓶罐罐，当中盛放着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当中浸泡着各种器官内脏。

    心、肝、脾、肺、肾……

    脑袋、眼睛、耳朵、舌头……

    贺新凉向前走去，却见着地上有一页页散落的纸片。

    随意捡起一张来看，上面赫然写着：

    “第一七百三十一号，实验失败，已摘除双眼。”

    贺新凉心中猛然出现一个猜测。赶紧捡起地上残余的纸片看去。

    “第三千六百零五号，实验失败，已摘除心脏。”

    “第五千八百四十一号，实验失败，已摘除脾脏。”

    ……

    “第一万零一十一号，实验失败，已摘除肺脏。”

    再往下便没了记录，只剩下寥寥几句话。

    “难道真的不能制造真仙种子？”

    “难道我于家真的要泯然于众？”

    “我不甘心！”

    最后那一句话，用了十分的力气，力透纸背。

    贺新凉明白，这便是于家的试验场，是老人口中于家历代主人对于姓村民的所作所为。

    于家，着实不当人子。

    贺新凉将一页页纸收拾起来，揣入怀中。而后继续搜索。直至地牢每一个角落都被搜遍，也没有新的发现。

    贺新凉全力放开神识，闭上眼不断寻找。清心铃不断摇晃，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音。

    忽然，贺新凉睁开眼。

    “找到了。”

    贺新凉来到放着瓶瓶罐罐的角落，绕过这些东西贴近墙面，灵均剑轻轻往墙上一敲。

    墙面轰然倒塌，露出一间密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