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星落如雨，我自从容不迫。

    贺新凉和碧灵君走在战场中，陨石落下，竟没有一颗是冲着两人。

    数十次的轮回，贺新凉已经摸清楚一条安全道路。

    周围妖灵袭来，却在半路被人挡住。

    “道友莫慌，我来助你。”

    贺新凉看着那修士同妖灵交手，不禁感叹：“仙凡从来都一样，有情有感，有血有肉。”

    两人继续向前，来到一片安全地带。

    一棵苍苍松树撑起华盖，垂下碧光丝绦。

    华盖下挤着一群凡人和妖灵。

    这个时候，人妖不再有分别，无非都是战争下的苦命人罢了。

    碧灵君看不得这些，连忙出手帮忙救治。更别提这群凡人妖灵，令他感觉十分亲近。

    另有一位文士，身形清瘦，两袖清风。发丝虽乱，仍不弃缨冠。手拿一支笔，挥毫泼墨，墨以文气酝酿而成，乃是胸中浩然之气。

    此气随笔而出，上可为日星，下可为山岳。如今化作旭日惠风，化作勃勃生机，为华盖之下的凡人妖灵救治。

    贺新凉走来，摇了摇头，说道：“你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费心救治？”

    文士脸色苍白，是消耗心神过度的表现。

    “有能力而不救，我心不安。闻呼救而不睹，我心不安。见生死而不动，我心不安。”

    文士笑道：“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只求心安。”

    两人一问一答，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面孔，却彼此熟悉。

    贺新凉摇了摇头：“你和我都不是能救他们的人。”

    尽管如此说，贺新凉还是等了许久。

    等到一众仙凡被治好，文士才收了笔。一口鲜血喷出，鲜红的血液当中，夹杂点点金色。

    这是文道入圣之兆。

    贺新凉来到文士身边，说道：“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贺新凉离开此处，除了碧灵君，那位文士也加入了进来。

    文士回头，深深看一眼松树华盖下的仙凡，此后不再回头。

    贺新凉问道：“周兄可知道你我附身的是何人？”

    文士沉思许久，而后道：“我附身的，应该是前朝末年有名的大儒周生。他生于乱世，妖魔四起，却能以身践圣贤之道。只可惜还未证成圣贤，便死于妖族手中。”

    “至于你，应该是镜悬山的高人。镜悬山悬于世外，如镜中花，少有人见得，故又号称‘隐山’。”

    “当年世道大乱，镜悬山大开方便之门，遣门下弟子下山救世。听闻当初下山有十二真传。你附身的当是其中一位。”

    贺新凉点点头。原来是镜悬山的高人，怪不得体内真元充沛，举手投足皆感觉有伟力伴随。

    “那我呢？”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碧灵君。

    “听你们说的，我应该也是附身在某人身上，可我怎么什么感觉也没有？”

    碧灵君看似愚蠢，实际没有那么愚蠢。端看那清澈见底的瞳孔，好吧，是有一些。

    “你想起来了？”

    碧灵君摇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信任你们。”

    周伯畅看了看他，也十分奇怪。

    自己与贺新凉进来，都是变了模样，以他人的身份行走。唯独碧灵君，相貌并没有什么变化。

    周伯畅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疑惑扭头看向贺新凉。

    贺新凉则是摇头不语。

    周伯畅点了点头，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

    “先往前走走吧，兴许就能明白了。”

    三人继续向前走去，直至来到竹山边界，却出不去。便只能向上走了，此时贺新凉借用镜悬山高人的身份，竟也能一步登天。

    脚下凝云，自发形成道路。

    三人沿着云路向上而去，直接来到天上。

    天上有数位大能正在混战，三位人族修士，同五位妖族妖君战斗。

    三位人族修士，一人着灰衣，看不清面目。一人着皂衣，剑眉星目，举手投足便有陨石从天外应召而来。另一位着紫衣，手把拂尘，手段变幻莫测。

    三人对阵五位妖君，非但没有不敌，反而越战越勇。

    此五位妖君，一位乃是分水豹，一位是白羽鸮，一位天蜈，一位地蝼。还有一位，最为特殊，乃是一条长有两只翅膀的飞蛇。

    前几次中，贺新凉惊鸿一瞥的白色翎羽，便是白羽鸮所发。

    三人刚一现身，就有漫天飞羽袭来。

    贺新凉甩动手中拂尘，做持剑势。

    剑意，飞龙在天。

    游龙剑意冲天而上，将翎羽挡住。周伯畅挥动毛笔，沾了衣襟上的圣人血，于空中作画。

    画树即成，一颗虬枝峥嵘的榕树凭空而生。独木成林，撑起巨大的伞盖。

    翎羽冲不破两人的防护，叮叮当当被树枝扫落。

    三修士五妖君纷纷看来，紫衣修士顿时大喜。

    “师兄，你来了。”

    其余两人也纷纷道：“道友快来，助我镇压此五妖。”

    “妖族不可与之为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话分明是对贺新凉同周伯畅说的，两人心道不妙。果然，下一刻三人看见了碧灵君，纷纷扔出法宝打来。

    碧灵君满脸惊恐，在他眼中，还未认可这里是幻境。只有三位人族真人，开口闭口要杀了自己。

    碧灵君拔腿就准备逃走，但贺新凉和周伯畅却将他围住。

    “果然，你们还是要杀了我。”碧灵君目中露出决然。

    随着砰砰一阵响，没有一点疼痛从脑袋上传来。

    碧灵君睁开眼，却看见贺新凉同周伯畅合力将一应法宝挡下。

    “你们……”碧灵君顿时泣不成声。

    三真人和五妖君见法宝无用，便要亲自上手。

    “杀，杀了这个妖类。”

    “杀，杀了这个妖族叛徒。”

    三人五妖念念有词，向着碧灵君走来。他们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直压得天地崩塌。

    贺新凉看向碧灵君，问道：“怕吗？”

    碧灵君有些瑟瑟发抖，可对上了贺新凉的目光，有一股暖流涌入心田。

    “不怕。”

    三人五妖来到面前，忽然如烟消云散。

    贺新凉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周伯畅向下看去，躲避在松木华盖的凡人妖灵此时也不用担惊受怕，跑了出来，又笑又闹。

    直至整个场景被抹去，天空碎裂，大地毁灭，一切都消失不见。

    ……

    真正的核心显露出来，一切如梦幻泡影，刹那消失不见。

    贺新凉和周伯畅两人恢复本来面貌，幻境中的真元、修为，同样随风散去。

    “果然，这个所谓的幻境，仅仅是你的一个梦魇。”贺新凉恍然。

    碧灵君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贺新凉反问：“我和周兄进入幻境，都变了样貌，可你却没有变。你猜是为何？”

    碧灵君摇头，他猜不透。

    周伯畅解释道：“幻境当中，是山主所说的，大恒与前朝交替时，发生在竹山的仙门妖族大战。往事久远，那时我和贺兄还未出生，幻境为了自洽，便只能给我们套上已故之人的身份。”

    “可我出生也不过二百来岁，那时我也出生。”碧灵君反驳道。

    贺新凉接着道：“若是不是呢？”

    “过往必然存在一个跟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他是你或不是你，需要你自己决定。”

    一如贺新凉只承认是贺新凉。

    碧灵君头脑中一片混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如今正要想起来，却始终隔了一层朦胧纱。

    碧灵君越是努力去想，便越是头疼。

    忽然一团团光芒从黑暗中浮现，从四面八方漂浮而来。

    光团聚拢在碧灵君身边，浅浅的光芒，却有治愈的奇效。碧灵君的头疼削减许多，下意识伸手向一个光团摸去。

    光团没做任何抵抗，落入碧灵君手中。

    从光团中传递而来的，是莫名的熟悉感。

    光团猛然脱手，与其他光团向着黑暗深处飘去。

    “别走。”碧灵君惊叫一声，追了上去，

    贺新凉和周伯畅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来到终点，无数光团汇聚一起，保护着一株已经枯死的大树。大树非常苍老，庞大的树冠下，庇护着数不清的白骨尸骸。

    光团们冒出窃窃私语，逐渐声音变大。

    便是欢呼，是雀跃：“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碧灵君怔怔上前，跨过尸骸，触摸大树。无数的记忆画面在脑海中涌现，有美好，有欢乐，有安详。可是记忆的最后，却是已末日般的惨烈景象为结尾。

    在记忆最后充斥的，是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嘀嗒——

    “他哭了？”周伯畅诧异道。

    “对，他哭了。”贺新凉肯定道。

    两行清泪从碧灵君眼中垂落，一个光团从上方落下，变化成一个人族老者模样。

    “老夫胡途，拜见山主。”

    “胡老！”碧灵君脱口而出。

    “山主还记得老夫啊。”老者满意的笑了笑。身死之后，仍有人能记得此前我曾生于世，便已无憾矣。

    “我怎么会不记得您，您可是我的老师啊！”

    碧灵君此刻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自己是谁。

    他便是，当初因一念之差，引来竹山毁灭之祸的山主碧灵。这位老人，曾教他以智慧礼仪，亦是千年前便居住在此的胡家村村长。

    “你这老家伙，怎么不等等我？”

    又是一团光芒落下，化作一个老者。老者看似人形，头顶却有一对鹿角，分明是妖灵。

    妖灵老者呵呵笑道：“没想到老身还有机会见得山主一面。”

    “鹿老，你怎么也会？”碧灵君眼眶越发湿润。

    若说胡途是碧灵曾经的恩师，鹿老则被他视作亲人。

    “不只是我，还有很多人。”鹿老平静道。

    一个个光团落下，化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既有妖灵，也有凡人。都是曾经被庇护于竹山山主碧灵羽翼之下的同类。

    “见过山主。”

    “山主回来了。”

    “山主回家了。”

    ……

    远处贺新凉和周伯畅对视一眼，他们猜的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