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刀光。

    渺小的身影。

    以及近乎癫狂的笑声。

    “是谁？”贺新凉努力想要看清那人。

    “那是缉拿司王大人。”白发妖将现身，一手一个，提起贺新凉和碧灵君两人，退出了瘴气之外。

    白发妖轻轻两人扔在地上，沉声道：“呆在这别动。”

    白发妖将亮出一杆长枪，再度走入瘴气当中，如一道白色鬼魅。

    “兄台真是好心急，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华服青年笑道。

    碧灵君很想说，我不是人啊？

    转念一想，自己确实不是人，而是妖。

    又看见青年拿着一支紫竹银毫笔，凭空写下诗句。

    “东风好将春阳报，泥上花草乃发生。”

    墨色字迹显现，随风化去。仿佛是和煦东风吹来，吹得人心暖暖，吹得生机勃勃。贺新凉身上的伤势在这股生机之中，逐渐恢复。

    “行了，就这样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贺新凉从乾坤袋中，取出来治伤的丹药，一丸服下，一丸点在伤口处，用剑元化开。

    内服外治，很快伤势便痊愈，连半点疤痕都没有。

    “啧啧，仙道丹药果然神奇。”

    贺新凉站起身，说道：“你的文道神通也不差。”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

    “在下周伯畅。”

    “幸会，在下贺新凉。”

    “咦？不是陆卷耳？”周伯畅疑惑道。

    贺新凉解释道：“他是我同门师兄，这双鱼佩便是他所赠。”

    周伯畅点点头：“原来如此。”

    陆家双鱼佩做不得假，而陆家中与九酝宗有关，又是这个年纪的，周伯畅印象中只有陆卷耳一人。因此他才认定，此人就是陆卷耳。

    谁知竟是一段误会。

    也怪这陆卷耳不懂事，竟然连陆家嫡系族人才有的双鱼佩给送了出去。

    碧灵君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还有我呢，在下碧灵君。”

    周伯畅笑道：“碧灵君的大名，我在竹山还是听过的。”

    碧灵君眼前一亮：“想必是我的英名已经在竹山小妖中传了出去。”

    “倒不是什么英名，只听说什么胆小怕事，性似乌龟之类的话。”

    碧灵君登时羞红了脸，没想到自己在竹山小妖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但今日一见，周某却以为，碧灵君并非如他们所说那般。恰恰相反，碧灵君英勇无畏，不然怎么知道此处如此危险，却还是敢深入瘴气之中呢？”

    碧灵君听了前半句，本还有些高兴，以为是什么好话。谁知后半句却是阴阳怪气，碧灵君小脸更红，说不出半句话来。

    贺新凉说道：“是我要来的，他没有拉住。”

    见贺新凉出声维护自身脸面，碧灵君更加羞愧。

    “是我不好，我确实不知道这里这么危险。我从前也没来过。”

    周伯畅道：“这倒是情有可原了。贺兄不知道，此处瘴气浓郁，即便是竹山山主，也只能遏制，而不能消除。”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当年导致凡人胡家村的山崩，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伯畅摇摇头：“我也是初次来，不清楚当中内情。不如还是请山主来解释吧。”

    “确实，除了山主，还有谁能解释？”

    两人向竹山方向看去。

    竹山山顶，山主立于竹尖，目光远眺平头坳。

    似乎感受到两人视线，实际上两人并不能看得这么远。山主喃喃道：“这下可麻烦了。”

    山主从山顶消失，几个呼吸后，出现在平头坳外，转眼来到两人面前。

    “哎呀，竟然被你们发现了当中的秘密。”

    山主佯装吃惊，仿佛事先并不知情。

    “山主就别装了，您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来了。”周伯畅冷冷道。

    山主瑟僩笑了，说道：“我也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来了个大人物。”

    山主的目光落在周伯畅身上，带着意味不明。

    看了一会，才将目光转向劈开瘴气的刀光：“清江府缉拿司的王掌令，果然不同凡响。”

    按大恒皇朝制，神都设缉拿总司，各府州设缉拿司，各县乡设小司。凡缉拿司行事，皆依令而动，上令下行。

    总司设总司令，下有副使四位，令使若干，缉拿卫若干。府州缉拿司设掌令一人，令使二三人，缉拿卫若干。县乡设小令一人，缉拿卫十人。

    王子牛为清江府缉拿司的掌令，有先行缉拿一应不法仙、妖、魔之权。若是没有实打实的硬实力，怎么镇得住一府之地。

    “有些扯远了，还是说说起源吧。”山主缓缓道。

    “竹山自古以来，便是钟灵毓秀之地，妖灵聚居。然山下皇朝更替，竹山也难独善其身。更何况大恒皇朝建立，少不了一众仙门的帮衬。”

    周伯畅皱起眉头：“你是想说大恒的不是？”

    前朝将亡之时，皇主昏聩，不辨是非，贪图享乐，重用奸佞。彼时各地妖魔四起，作乱皇朝。朝廷上下，皆为妖魔所篡，将矛头指向一众仙门。

    正因如此，才会引起仙门动怒，下山扶持大恒。

    皇朝更替，顿时演变是仙妖魔大战，死伤无数，山河变更，不足以一一道来。

    可是，大恒乃是民心所向，更是仙门联合扶持，谁能怀疑大恒的正当性？

    山主摇摇头，继续道：“大恒皇朝覆灭前朝时，曾有七次仙门倾巢出动的大战役，每次都是仙魔陨落如星雨坠地，血河漂橹，大地了无生机。”

    “有一场便发生在清江府，确切来说，是在竹山附近。”

    听他这么说来，周伯畅便想起确实从密传中读过此事。

    当时竹山山主明晓大势，意图站队大恒皇朝。谁料消息走漏，引来同为妖族的群妖围攻，仙门为了解救竹山，便在此展开大战。

    “那一场大战，打得天昏地暗，竹山崩了又崩，被重塑了七次，也被打崩了七次。周围生灵，无论仙凡妖魔，死伤无数，血液于低洼处汇聚成湖，七七四十九天才沉入大地之中。”

    低洼处？难道就是这里？

    贺新凉将脚下泥土翻出来一片，果然立地一丈往下，泥土皆是红色。

    “那些死去的生灵，死后怨气不灭，混合地底地疠之气，时常扰乱地脉，妄图冲出地面重现人间。大战之后，每一代山主都对此处施加封印，清理怨气。终于在上代山主之时，差不多清理干净，此地也恢复生机，逐渐有了人烟，也就是后来的凡人胡家村。”

    “不出意外的话，想必是出意外了。”周伯畅说道。

    这话说的别扭，竹山山主却无法反驳。

    “正是。原来此前诸位山主治理，看似清理的怨气。实则只是将怨气从地疠之气中分离提炼起来，继续封印。正所谓堵不如疏，一味封印，只会令怨气产生新的变化，便是眼前的瘴气。”

    “起初只是些许瘴气，令村落众人有些不适。我并未在意，可突然不知怎的，封印突然损坏，当中的怨气、地疠之气、瘴气一同爆发，胡家村众人皆死于瘴气，而后地疠之气冲击山体，致使山崩。”

    “胡家村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无一幸存。”

    不，还有一人存活。贺新凉心中暗道。

    “那这些怪物呢？”

    山主悠悠道：“地疠之气冲击山体，致使山崩。瘴气扩散，灭绝生灵。那你以为，那些怨气哪里去了？”

    “死去的竹山群妖，围攻的外界群妖，数目可比仙门要多得多。即是怨气，也是妖气，统统融入胡家村村民的身躯中，摧毁神魂的同时，让身体产生妖化。”

    “妖化之后的村民，没有灵智，却能获得极为强大的力量。更通过互相吞噬，进化成更为恐怖的怪物。我将瘴气、怨气遏制在平头坳，命白欢在此照应，拖延时间寻找解决办法。这才不得不请王大人前来。”

    王子牛是缉拿司的人，瑟僩不能解决的问题，大恒未必不能解决。若大恒也不能解决，还有支持大恒的仙门修士。

    众人看向平头坳，现在周围的瘴气已经稀薄了很多，被一道道刀光切割。

    贺新凉重新审视这三头怪物，已经没有多少曾经身为人的痕迹。

    “管他曾经是什么，现在都只是怪物，砍了就是。”

    山主对贺新凉等人说的话，同样传入王子牛耳中。而王子牛对此的回答只有一个。

    砍了就是！

    不论过去，不存悲悯。

    既为危害生灵者，当斩！

    刀光一道道，将巨大如山的怪物劈开。即便它的再生能力再强，也无法在如此密集而猛烈的刀光中恢复过来。

    刚恢复一只手臂，下一刻就又消失不见。

    如同凌迟一般。

    王子牛沐浴在血雨当中，笑声越发疯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怪物在对拼。

    周伯畅不禁扶额。

    王子牛并不是他本名，其本名为王大牛，略有粗俗。王大牛出身屠户之家，从小耳濡目染，便精通庖丁之术。解猪解牛，信手拈来。

    后来他机缘巧合之下进入缉拿司，凭着家传技术，很快便被人看中，修习武道，并从解牛之术，钻研出解人之术。

    死在王大牛手中的亡魂，不知几何。

    人送称号“解人狂”。

    最终王大牛因手段“残忍”，为缉拿司众人所嫌。若不是如此，他早去了缉拿总司，何必屈居于一府掌令。

    当初提拔王大牛的掌令见此，便叮嘱他少杀生。并将他的本名“王大牛”，改了一个“子”字。

    文道君子大贤可称“子”，希望这个字能化解他的戾气。

    现如今看来，并没有化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