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大比第三日，依旧是众人齐聚。

    陆卷耳主动让出胜局，不能再上场，脸上却没有什么遗憾神色。

    一来他对大比输赢本就没什么兴趣。二来此件事情皆因赌盘而起，他必须为此负责。

    于是几人中，便只有贺新凉挺进八强。

    陆卷耳叮嘱道：“这轮开始，便不是你依仗剑招多变能应付得了。”

    “白行露便不说了，不出意外，第一都是她的。即便出了意外，也离不了前三。剩下便是窦无患，和那计明。这两人皆有能力争夺第一。”

    贺新凉点点头：“我知晓，我会尽力。”

    贺新凉走向擂台，区元当即叫道：“万象峰贺新凉对阵飞来峰窦无患，赔率一百对一。”

    陆卷耳接着道：“改了。赔率一千对一。”

    “多少？”

    “一千？”

    “是我听错了，还是陆卷耳疯了。”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疯了吗？”

    ……

    别说其他人震惊，就连陆卷耳身边的人也是震惊无比。陆卷耳却示意区元继续说下去。

    区元回过神，眼神中也流露出狂热：“胜负天定，买定离手！”

    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押注贺新凉的人却寥寥无几。毕竟一个神意境圆满，如何去战胜一个通玄上品？

    登上擂台，贺新凉看向对手。

    此人身着青衣，头戴玉冠，华丽而贵气。便是那衣服上布满的刺绣暗纹，正面看不出什么，可只要微微侧着身子，阳光一照，便显露端倪。

    赫然是一幅千里江山图。

    仅这一件衣裳，便要神都数个绣娘耗费整年的时间。放在神都当中，也是世家专供。

    窦无患面色从容。对于他来说，贺新凉同路边的石子一般无二。轻轻一踢，便飞得老远。

    早在上台前，窦无患便让人去查了贺新凉底细。贺新凉虽然表现平平，可既然能坚持到八强，必有过人之处，说不得就是在藏拙。

    然而底下人送来的情报却令他惊讶。

    不是太强，而是太不起眼了。

    贺新凉底细简单，虽然是渡海峰主莫玄亲自收入门中，去的也是外门。花费了接近十年时间，才堪堪升入内门。

    十年时间，可见其天资低劣。

    不像自己，自幼便是在内门当中。修行途中尽是坦途，就连师尊也是赞誉有加。

    然而贺新凉，莫玄对他一次也没有过问。

    贺新凉在外门闹出乱子，也没见莫玄说过一句话。便是昨日因陆卷耳赌盘一事，贺新凉被牵连，同梁吉一起在峰主们面前对峙，也不见莫玄对他有任何回护。

    足以见得，贺新凉平庸至极，连渡海峰主都对他失望了。

    窦无患看向他，双手负在身后，目光睥睨：“你主动认输吧，省却我动手的时间。”

    贺新凉盯着他，久久蹦出来一句：“你没事吧？”

    窦无患微微颔首，却皱起眉头。贺新凉看向自己的眼神，非常令人不爽。

    “给你留颜面的机会不抓住，就别怪我了。别以为我和你之前遇见的废物一样，要知道，人和人之间，天生便存在差距。”

    “废话好多。”贺新凉掏了掏耳朵。

    窦无患气极，对顾长老道：“长老，可以开始了。”

    顾长老一声令下：“开始！”

    空青木剑破空而去，直指窦无患胸口。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来了，是渡海峰的《碧波剑诀》。”

    此招名为破浪，以速度和力量为特点，一招可破千重浪。

    窦无患举剑格挡，在木剑刺中前，将其扫开。

    一声剑鸣，经久不息。

    窦无患暗暗道：“此人会使其他各峰的剑诀，不是谣言。”

    窦无患毕竟是天才，一眼便认出这是渡海峰的剑诀。

    九酝宗内，唯有万象峰的弟子，可以模拟诸峰剑诀。因为《万象剑经》，便是各峰剑诀之源头。

    可是，那又如何？

    杂而不精，怎如我钻研一部《万仞剑诀》？

    窦无患持剑，剑势一起，便如站立百丈雄峰，居高临下，朝贺新凉攻去。

    贺新凉御剑收回木剑，回想起昨夜某人的话。

    “飞来峰的《万仞剑诀》，讲究一个势，以势压人。剑意如百丈雄峰，万仞绝崖，使人望而却步，不战自胜。”

    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大势，他没有选择硬抗，而是向后撤去。

    这一举动，窦无患嘴角露出笑意。

    就这么退吧。一步退，便是步步退。

    贺新凉果然步步后退，直至擂台边缘，仍是一招破浪。以点破面，势浪被分成两边，从贺新凉身畔滑过。

    两人的剑尖正好相对，针尖对麦芒，碰在一起。

    下一刻，两人变招。

    窦无患岿然不动，剑意如雄关镇守。镇雄峰，摘星辰，倒天阙，落九天。

    贺新凉身如鬼魅，不停游走，手中剑招随之而动。

    你是百丈雄峰矗立，我便有数枝梅绽开山岭。你欲伸手摘星辰，我便挥袖布天罗。你要倒踢朝天阙，我便推起百丈冰。你疑是银河落九天，我便暮霭沉沉楚天阔。

    就这样，贺新凉见招拆招，同窦无患打的有来有回。

    台下观众们，从一开始赞叹窦无患的万仞剑诀，逐渐变了风向，转而感叹贺新凉对各峰剑诀的融会贯通。

    “数枝梅”、“百丈冰”出自寒梅峰的枯梅剑诀，“天罗地网”出自停云峰的落律剑诀。“楚天阔”窦无患更是熟悉，出自飞来峰的万仞剑诀。

    两人百招，贺新凉衣裳被撕开数道口子，却能精准躲开每一次攻击，并反击回去。

    窦无患停下手，头一次正视贺新凉：“你能从万象剑诀中，引申出碧波剑诀，枯梅剑诀，万仞剑诀，不得不佩服。可是，你根骨实在太差了。你我之间，永远还隔着一条鸿沟。”

    压倒性的气势，从窦无患体内爆发。

    贺新凉知道，对方从一开始，便只用了神意境圆满的实力应战。

    现如今，这才是刚刚开始。

    两人之间的差距，其实不在天资，不在剑诀，而是更为根本，境界上的差距。

    即便贺新凉再领悟更多剑诀，也无法弥补的差距。他距离通玄境再近，也不是通玄境。而窦无患，早在三年前，便已经突破这层境界。

    通玄境，法力已然质变，精气神融汇，凝聚道胎。

    于道修，便是金丹。于剑修，便是剑胎。于符修，便是本命真符。道胎不仅能容纳更多的法力，更能壮大灵神，如臂驱使这一份强大的力量。

    贺新凉感觉到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通玄，这便是通玄吗？”

    窦无患神情漠然，手中剑划出玄妙的轨迹。

    砰——

    贺新凉被击飞，在擂台边缘堪堪停住。一口鲜血喷出，贺新凉才觉得好受些。

    “好，再来！”

    贺新凉眼中浮现战意。屈指在木剑上弹了两下，木剑竟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金铁相交。

    音波化作音刃，向窦无患飞去。

    “翠黛峰的音剑之法。”台下崔宜归紧张不已。

    窦无患轻轻一挥，万仞剑意如雄峰横推，将音刃挡下，激起一片尘埃。

    贺新凉身形消失在尘埃当中，无声无息，连半点气息也无。

    陆卷耳也诧异道：“天行峰的游龙剑诀。”

    初九，潜龙勿用。

    窦无患眯起眼睛，冷哼道：“尽耍些小把戏。”

    随意刺出一剑，剑势散开，逼迫贺新凉不得不现身。木剑横扫，剑意若游龙盘踞。

    九三，惕龙思乾。

    此招能攻能守，进退自如，临危境而貌自若，恰如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惕龙之后，便接《渡海剑诀》之破浪、穿云……

    各种剑诀纷沓而来，眼花缭乱。

    窦无患一声大喝，一剑倒天阙。剑意呈天倾之势，演化出茫茫云海笼罩擂台。云海当中一座华丽天阙，轰然倒塌。

    这一剑，已达剑意显像之境。

    贺新凉各峰剑诀出尽，却破不了这一剑。

    “你用尽其他诸峰剑诀，却独独不用万象剑诀，是在小瞧我吗？”

    窦无患控制着剑意不落下，悬在头顶，却更令人胆战心惊。

    然而贺新凉却没有这种感觉，唯有血液翻滚，浑身发热。一切的杂念在此刻消失，眼中唯有头顶一剑，意味已全然不同。

    这是天，是壁垒，是触手可及的障碍。

    贺新凉眼中战意愈浓，却不是对窦无患，而是这一片天。

    “天要压我，我便破天。”

    贺新凉将剑挽起，说道：“你要看万象剑诀，我便施展万象剑诀。”

    剑诀一起，便有丝丝缕缕的剑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停云峰的落律剑意，天行峰的游龙剑意，飞来峰的万仞剑意，青未峰的枯荣剑意，翠黛峰的遗音剑意，渡海峰的碧波剑意，寒梅峰的枯梅剑意。

    贺新凉一共施展了七种剑诀，丝丝缕缕的剑意留在了擂台的青砖缝隙间，隐而不发。

    此刻，骤然引动。

    所有剑意出于贺新凉，重归于贺新凉，于空青木剑中，重铸为一道剑意。

    贺新凉喃喃，眼中精光强烈：“从万象中来，入万象中去，万象皆为我剑。我之天地非天地，我之所见即万象。”

    “窦无患，你且看好了，这边是我的万象剑诀。”

    “此剑，名‘精卫填海’。”

    剑意包裹贺新凉冲天而起，冲入天阙中。纵天高地远，千难万险，也不可阻拦。天欲阻，便破天。海欲拦，便填海。

    精卫填海，矢志不移。

    此剑，已成显像。

    此时，已入通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