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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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矿盗之患

    高斐兄妹二人匆匆从茶楼走出来,高明玉惦记着今早管家所说,父亲要与他们兄妹二人及母亲一起用晚餐。

    高怀仁难得与家人一起进餐,高明玉忙催促兄长早点回府。

    兄妹二人沿着河边,信步往高府走回去。没料到,在巷口突然冲出两个叫花来,他们衣着污烂不堪,脸上脏黑得像刚用泥巴抹过的墙。

    高个的那个叫花猛地往兄妹二人前面一站,马上就跪下嗑头,眼睛也不敢朝他们看,只敢在嘴中不停地哀求道:“求求公子小姐大发善心,赏点吃的吧!”

    高斐绷着脸,皱着眉头还没开骂,身边的随从马上就熟练地伸出右腿来,一脚就往叫花的腹上踢去。

    叫花原本就枯瘦如柴,被这么用力一踢,瞬间就倒在了地上,他鼻子里的鲜血直往外冒。全身蜷缩在一处,双手捂着小腹,在地上不停翻滚,嘴中连连叫痛。

    随从正准备又伸出一脚,准备朝那个矮的小叫花踢去时,高明玉马上喝止住了。她蹲下身子,将被踢倒的小孩扶了起来,拿出手绢将小孩鼻上的血擦了干净。

    她回头狠狠瞪了随从一眼,气得脸都胀红了,怒骂道:“本就是两个饿坏了的可怜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真是太狠毒了!”

    高斐见妹妹不高兴了,也狠瞪了随从一眼。随从忙跪下道:“小的冒失了,小的还以为是什么歹人要伤害少爷和小姐,还请小姐勿怪!”然后对着明玉重重嗑了一个头。

    明玉虽极为生气,但此人毕竟是兄长的贴身小厮。她只得转过头来,眼不见为净。忙将高个小孩扶了起来,

    明玉对丫头点头示意了一下,丫头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小孩。小丫头说道:“小孩,你这是烧了高香了,能遇到我家九世善人大小姐。喏,给你!”然后就将银子塞到了小孩手中。

    高个叫花拿到了银钱,喜得连道谢都忘记了。他激动地胀红了脸,带着哭腔对小个子说道:“弟弟,你等等我啊!”然后就向巷口狂奔而去。

    明玉一时兴起,想看看这孩子去干嘛了,就在原地没走。不一会儿,就见他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跑回来了。

    高个叫花拿着手里的包子就往弟弟嘴里塞,自己馋得直吞口水,但忍着一口没吃。两兄弟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明玉见状,轻叹一声,亲自从丫头钱袋中掏出了一大锭银子,塞到了大叫花手里。

    未等两个孩子道谢,明玉就忙与兄长一同回府了。

    两个孩子得了这么大一锭银子,高个子叫花愣了半晌,回头对小个子说道:“弟弟,给我们银子的应该是仙女吧?她长得那么漂亮,身上那么香,心肠这么好,只有仙女才是这样的啊!”弟弟边咬着包子,边忙点头称是。

    藩地的皇室弟子们陆续抵京时,苏容也收到了祖父来信。现流寇约已有一半被剿灭了,余下的流寇被逼至了白苍山。

    苏容祖父母曾带着她在白苍山短住过,祖母还曾带她到山上采过草药。

    那大山中密林遍布,偶尔还会有恶狼出现,但山上长有不少珍稀药材。

    在白苍山深处,苏容的祖师伯一直隐居在那里,这个祖师伯治疗骨伤的医技,乃天下一绝。但因人迹罕至,祖师伯的治骨医技鲜为人知。

    白苍山离长安城大约五六天的行程。眼前流寇已逼近长安城,如再不剿灭,将酿成大祸。围剿他们的陆参将心中发了慌,命手下将领务必要将其在白苍山中全部剿灭。

    苏容祖父的信中说归期未定,叮嘱他们不必牵挂。

    苏容看罢信后,喜忧参半,得知祖父一切尚安,心中稍感欣慰。

    苏容闲时与二祖父闲聊,得知皇室子弟们基本到齐了,他们所住的重华殿,由禁军负责护卫安全。在陛下亲试之前,为避免出现意外,所有子弟们就只进不出。故此,重华殿里的情形,外界一无所知。

    院中的小池里,两株仅存的荷花还在盛开,几只蜻蜓在花朵上轻轻掠过,苏容看着它们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陛下亲试的那一天,贡院里一派肃穆庄重之气。大批禁卫军们手持长刀盾甲守护在侧,皇家后裔们几乎都没有亲见到过龙颜。有个别胆小者,见到如此阵仗,紧张到基本礼仪都忘了。

    此次殿试,谁也不知道陛下会问些什么问题。高大人曾多次派人向宜贵妃打听都无果。李公公此次也没得到半点音讯,对高大人也爱莫能助。

    皇后娘娘最近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个异域的绝色美女,此女风情万种,且能歌善舞,新得德顺帝盛宠,眼看着似要取代宜贵妃的位置。不过天命难违,这位新宠的美人因太过思念故乡,前几天溘然长逝。

    德顺帝自然悲痛了几天,宜贵妃曾几次去请安,都被他拒之门外。现在宜贵妃莫说想去打听德顺帝选考之题,她连圣驾都不曾见过。

    高首辅越发觉得最近陛下圣意难测,此次选举之事,陛下已然打算圣心独裁,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德顺帝对这次选拔是做了万全之策的,他安排禁军守在门外,按内阁所列名单,随意从中抽出一个后,就命其单独拜见,连李公公都不能在旁。

    会谈有时长达近一个时辰,有时匆匆就将人赶了出来。已被召见过的子弟们出了那条门后,均是一副如临大赦的疲倦表情,胆小者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越是如此神秘难测,还未见驾的子弟们就越紧张。不少子弟都紧张得心象跳到了嗓门口,慌得将双手拢于袖中,在袖口里暗暗将双手搓了又搓。

    终于,所有人都见过了圣驾,德顺帝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地命李公公宣旨,让所有人仍回重华殿。陛下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回了宫中。

    回到重华殿后,林谨忍不住敲开了林复的房门,林复正坐在桌前看书,林谨随意地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林谨坐下后,马上就问道:“兄长,今天陛下与你谈了些什么?”

    林复将书放下,见林谨如此好奇,便回了他:“陛下问了我一个政务上的事情。滨州银矿频出盗匪,朝廷多次派兵镇压都徒劳无功,因盗匪们与当地地方官员勾结,也同时分些好处给当地村民。”

    林复边给林谨倒茶,一边继续说道:“此地背靠大山,民风彪悍,村民们团结一致,盗匪在各家各户打通了许多逃生地道,村民们轮班给盗匪们站岗放哨。故此,盗匪们每次总能轻易逃走。剿匪难度特别大,陛下问我,如果派我去镇压,我有何良策?”

    林谨听后,面露诧异之色。他问道:“那你是如何作答的?”

    林复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作答?”

    林谨以手托腮,认真思考了片刻,答道:“如果是我,我会对当地里长说明圣意,如果他协助官府抓住矿盗,则可升职,并奖励若干银两。如果他还敢协助矿盗们逃脱,就抓他下大狱。”

    林复说道:“当地逃脱地道太多,官兵们抓不到村民们协助矿盗们逃跑的实证。”

    林谨道:“那我就将全村人都逮起来,抓到大牢里,单个隔离审问,总会有些胆小者,自然会招供。有了人证,以及有地道入口的物证,就不怕里长不服。”

    林复问:“然后呢?”

    林谨道:“然后将那些为首者与里长,都投入大牢。再派出一队军兵驻扎在村里抓捕盗匪。”

    林复听后,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一来,剿匪的结果就是矿匪全跑了,里长倒是抓起来了,村民也抓到不少。”

    林谨不服气,喝下半杯茶,才道:“朝廷的根本之意,也就是剿匪的本意,最终是为了银矿不落入歹人之手,全部装入国库才是正理啊。国库增收乃首等重要之事,至于能抓住多少个矿匪,倒是次要的。”

    林谨越想越觉得自己所言有理,拿起案几上宫中赏的新鲜点心吃了起来。

    林复品了品杯中香茗,说道:“你如此分析,也有一定道理。但原本银矿,朝廷就派有军兵驻守。如此一来,朝廷又得另外再多养一支军队派扎到当地去剿匪,驻扎时间久了,说不定又会发生监守自盗之事,岂不是防不胜防?”

    林谨将杯中的茶水一口气喝光,抬起头来,带些许不满似地,问道:“那兄长觉得更好的办法是什么?”

    林复回道:“根源来自利益,就只能用更大的利益去驱动他们。我们可以暗中查明盗匪们分给村民的利益是多少,如果官府往上加一成,将村民反过来养成驻守士兵,如此一来,任何盗匪都再也不能进村夺利了。到时在村民的眼中,盗匪就不再是他们的财神爷,而是一帮真正的强盗。”

    林谨道:“但如果村民不满所得利益,他们又可以拿着朝廷给的价码,转身又与盗匪谈条件,让盗匪加价。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明里帮着官府拿一份俸禄,暗地里仍与盗匪勾结另分一份赃的。”

    林复道:“如此一来,就可让村民们自行举报,首告者可赏重金,违规者处以重刑。在利益面前,这种勾结还是容易瓦解的。在任何村民眼中,相对于与强盗合作,总不如与官府合作来得更安全。”

    林谨想了想,又问道:“要是官府分银两给村们民,岂不是助长了这股歪风?本应全部收入国库的银钱,倒硬是从中剥了一层给村民们吗?”

    林复道:“银矿确实应归国家所有,但想要守住矿产,总需要意志坚定的士兵们长期驻守,并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守兵,否则定会有盗匪和村民会铤而走险的。”

    见林谨仍有几分不服气的神情,林复笑了笑,道:“我说的办法,只是将原本用来养士兵们的军饷,以及可能被矿盗盗走的银两,支付给了村民们而已。以当地之民,守当地之财,朝廷与村民都将受益,也能稳定当地治安,为何不可一试呢?”

    林谨想了想,才迟疑地回道:“好吧,这个问题我得再去仔细思量一下,看能否找出更好的办法。对了,今天陛下问你时,你也是如此作答的吗?”

    林复点点头。

    林谨见他没了下文,不悦地问道:“兄长就不问问我,陛下问了我什么问题吗?”

    林复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从殷红的嘴唇中露了出来,平添了一份少年人该有的活泼。林复反问道:“以二弟的性子,能忍得住不说吗?”

    林谨也笑了,爽朗地说道:“也是,还是兄长了解我。在这重华殿里,如果不是因为每日都能与兄长聊聊天,吃吃点心,我真的要疯了。”

    林复终于好奇地问道:“陛下问了你什么问题,让二弟如此难安?”

    林谨带着迷惑的表情说道:“这就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了,陛下居然什么重要问题都没问我。只与我聊了一些家常,问了问青州之地一些有趣之事,与我聊得看似甚欢,聊了约摸一个时辰,时不时就开怀大笑。还夸我是‘赤诚男儿,热血少年郎’。”

    林复微笑地点点头,说道:“二弟,陛下对你的评价正是恰如其分。如果你有幸留在长安,不管将来处于何位,为兄都希望你能保持这份赤子这心,能造福百姓。”

    林谨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摸摸鼻子道:“兄长,你极少夸赞我。今天怎会突然如此反常?”

    林复笑道:“是吗?并非反常,我心中一向是如此看待你的啊!”

    林谨听得此话,更是高兴。又抓起案上甜食吃个不停。

    殿试过后,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重华殿里的皇室弟子们惴惴不安。

    这些少年人,自小都随父王居于偏远之地,从未想过有机缘能来到长安城中。更没想过,此生居然还可以朝龙椅迈进一步。

    心中的贪念似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人对皇位的欲望,从心里直勾勾地引了出来。这近在咫尺便可权倾天下的希翼,让他们焦灼狂热不已。

    少年人心中生出的渴望,好似春天里遍地窜出来的野草,无需春风细雨,也可蔓延千里,生生不息。

    等待的时间显得太过漫长,但即使再按捺不住,也无它法。出也出不去,又不敢在殿内惹是生非。

    这些贵族少年对平日里照顾他们的宫人们,连大话也不敢说,甚至对宫人们还带了几分讨好的心思,将身边贵重之物一一赏赐给了他们,但仍打听不到陛下的任何消息。

    林复与林谨倒还好,二人在一起朝暮作伴,与在王府无异。这俩人比起旁人来,自然轻松随意得多。

    重华殿里虽然人人心中焦灼难熬,气氛极其古怪紧张,但表面看上去还算比较平静的。他们彼此几乎都不交谈,唯恐在宫中落下话柄,影响大业。

    才进京城几日,这群少年人就无师自通地迅速老练起来。连平日里最荒唐的弟子,此时也小心谨慎起来。

    他们戴上了与生俱来的面具,在心中演练着一场浮光跃金的美梦。他们不知道的是,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暗中都被数双眼睛盯着,所有情况都会汇报进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