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我站在众人中间，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说罢，我转身指向女鬼，“你说……你没害人？”

    “嗯啊……”女鬼果决回答。

    我挠了挠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当年开挖建地基的时候，那死了几个工人……不是你害死的？”

    “啊？”她捂着胸口，又气又无奈，“他们是把我挖了出来不假，可当年没死人啊……”

    “村民们说，你把工人们吊死在了大槐树上。”墨尚卿补充道。

    “根本没有的事！”她含糊间悟出一口鲜血，急冲冲想要站起身辩解，“颠倒黑白！”

    “你别急，慢慢说。”程归一靠在一旁，双手插兜，看热闹不嫌事大。

    “是。”女鬼坚定的看向我们，“我是在大槐树上吊了几个人，可那些人罪有应得！他们都是罪人之子！况且我并没有伤他们性命！”

    “罪人之子……”我摩挲着下巴思考，“展开说说。”

    “我吊着的，都是那群村民！”女鬼指向不远处嘈杂喧闹的村庄，冷不丁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他们为了斩草除根，才会夸大其词，说我是厉鬼害人。”

    “又是村民……”

    我和墨尚卿电了一下眼神。

    “你刚才说，他们是罪人之子。”

    “是。”她转头睹视四周，话语间低沉的呜咽声响起来，“还记得刚才那一屋子的孤魂吗……那都是被叶清辞这个畜生害死的女孩儿啊！”

    “叶清辞……”我重复起这个名字，“他也是这个村子的吗？”

    说着，她跟我们讲起了一个故事。

    “我叫丁媛，一百多年前跟着父亲从城市来到这个胴沐村做生意，认识了那个叫叶清辞的畜生。他诱骗我，说是和我长厢厮守，约定终生，可是我的父母并不看好叶清辞。哎……我当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信了他的甜言蜜语，跟着他一起留在了胴沐村。”

    “然后，你被叶清辞骗了？”

    程归一慵懒打了个盹，显然对这样痴男怨女般的故事不感兴趣。

    “骗？”她冷冷傻笑，是在嘲讽过去的无知与幼稚，“何止是骗？叶清辞把我引到小树林，当时，七八个村里人，头戴着面罩早在林中等着我……”

    “这么多人？”程归一不可思议地盯着丁媛，“他们要做什么？仙人跳吗？”

    “他们……轮番玷污了我……”

    天空昏暗一片，我们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着丁媛那紧锁的眉头，像是被利刃似的寒风刮伤了心口。

    可是她很坦然，双眼直勾勾盯着乱石堆下，紧抿的牙下死死咬着没有血丝的唇，“我看着叶清辞收受了他们的贿赂，在一旁数钱。”

    “真不是人！”

    “畜生啊！”

    我和程归一止不住地咒骂。

    她出乎意料地看着我俩，好似寻得了知心，脸色立马变得惨淡起来，忍气吞声下止不住地流泪。

    “事后，叶清辞怕我告状，把我掐死在了小树林里。”她捂着鲜血直流的胸口，忍不住跪下身去，“结果第二天，我的父母回到了村里寻我。他来不及将我毁尸灭迹，便连夜打了口棺材，以我身染恶疾为由，掩盖了过去……”

    痛苦，使她的五官拧成一团……

    “奶奶滴！怎么有这么恶心的男人！”

    女孩儿清澈的眼睛像是波澜不惊的大海，平静的表面下是不可测的深渊……

    她的手冷得彻骨，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

    “等我死后，我才知道，我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这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不成文的潜规则。”“死在叶清辞他们手下的女孩子，何止一两个！！！”

    身后，顿然冒出了稀稀落落几只躲在乱石之下的幸存幽灵……

    她们互相挽着手，紧紧团缩在一块儿，似是在躲避我身后那冷傲睥睨的墨尚卿。

    我朝着墨尚卿打了个眼儿，不自觉向前挪了挪，挡住了墨尚卿的身影。

    “所以……你吊着的是那群人的后代？”

    “是。给他们点教训。”丁媛怒不可遏地嘶吼着，将满腹的委屈与悲愤从胸中溢涌而出。

    “可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叶清辞报仇，要来祸害这群无辜的后辈？”墨尚卿双眼微沉，目光宁静而深远。

    “你以为我不想吗？”她停顿片刻，“叶清辞有降术师护着，我们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只能等待时机……这一等……就是上百年。”

    语毕，几个躲在身后楚楚可怜的雾白色幽灵竟也传来悠长的呜咽。

    我心疼的看着一切。

    “可惜，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叶清辞的后代，要是让我碰着了……”

    “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我猜想。

    “不会的！”丁媛果断否定了我的猜想，“叶家传世宝须臾烛还在村里，他们不会走的！”

    “那或许，已经灭种了呢？”

    “有！”丁媛振奋一番，“叶清辞的儿子叶冬来虽然已经遭报，但还剩下一个儿子，料想他叶氏家大业大，又贪恋金钱，攀附权贵，在村里定混的风生水起！”

    “要你这么说……”我揣摩下颌，“家大业大，又有钱又当官的，不就是村长赵普吗？可他姓赵啊？”

    “我们也怀疑过他，可是他姓赵，所以不敢妄下定论。”

    “管他姓赵姓叶！”程归一抽出腰间的匕首，愤愤而谈，“放心，要是给你刀爷遇着了，我帮你报仇！定把这畜生给碎尸万段！”

    我及时制止了这货一顿张牙舞爪的表演，接着询问正经事，“丁小姐，你还记得，一年前进村的外乡人吗？”

    “一年前？外乡人？”

    丁媛转身，与身后的姐妹窃窃私语起来。

    “是的，旅行迷路，误打误撞进的村庄。”

    “旅行？？？”人群中传出一句稚嫩的回答，“怎么可能来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旅行？除非是逃命躲这山沟沟。”

    “你们再想想，一行好几个，单是只活了一个，其他人都死在了这条鬼道上，死在你的底盘上，你不可能不知道的。”我向前逼近几步，迫切问起来。

    程归一挣脱开我的手臂。

    “是啊，那唯一的幸存者是个瘸子。”

    “一年前是有几个外乡人，但是他们不是旅行至此啊……”丁媛思索再三，脑袋中灵光一闪，大叫起来，“嗷……一群欠债鬼。”

    “欠债鬼？”我们几人异口同声惊呼。

    “不是吗？被人追杀到这里的。”

    “追杀！！！”我恍然大悟，不停摇晃手指，“尚卿君，你啊记得阿棣说过一句话……”

    “城里人最喜欢钱……”他的眼光凌厉深幽，猛地镇住，“那包里……”

    “是钱！？”

    “那剩下的人，是怎么死的！”程归一颤抖着嗓音问道。

    “狗急跳墙，自相残杀。”丁媛冷哼一声，“你说的，是那须臾庙的庙祝吧……”

    “正是。”

    我们三人点了点头。

    丁媛倒满是好奇，“他怎么和你们解释那条短腿的？”

    “说是爬山时摔断的。”

    她小心翼翼试探我们，“然后呢？你们信了？”

    我们三沉默不语。

    “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我看得真切，一伙儿十来个人，大包小包，提着慢慢一兜的钱躲进了须臾庙里，然后开始分赃……”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幽幽地探向不远处的须臾庙，那盏盏鬼火般的黑影，“不过貌似分赃不均，大伙儿出现了歧义，这家伙，趁着他们睡觉的时候，提着登山斧，把剩下的全砍死了……”

    “他的腿……”

    “打斗过程中，被误伤的。”

    “竟然是这样……”

    “那那群村民呢？什么态度？”我问。

    “是呀，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程归一问得有些幼稚，不停挪晃着步伐，惊起一丛的黑鸦。

    她迸发的眼神中传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哪有一村的善人？又哪有一村的恶人？不过是善恶交织的人种聚集在同一个村子里面罢了……”

    “人，往往喜欢做避重就轻的事情，就算他不说谎，也会自然而然隐去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墨尚卿淡淡感慨：“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完完全全复盘出来。”

    “现在这些村民和庄善，我们大概清楚了。”

    庄善要隐去的是杀人的事情，而这些村民要掩盖的，是当年叶清辞杀人的真相。

    程归一啧啧感叹，“能面不改色地砍死十来个队友，一人独吞这么多钱，看来这个庄善的身份不简单呐……”

    “逃命的穷寇罢了……”说罢，墨尚卿转而看向我，“你可以问问你的同事，有没有还未落网的在逃通缉犯，或许会有他的身份信息。”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村民呢？”话锋一转，程归一又将话题转向了村民。“这些村民和叶清辞非亲非故啊，为什么要帮着他去掩盖这桩丑闻呢……”

    “你真的能说……当年的事情和村民们真的毫无关系吗……”墨羽说得謇谔，“他们只是旁观者吗？又或者……是参与其中的帮凶。”

    “别忘了，说一个谎言，就需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弥补。”我拍了拍程归一的肩膀，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他，“现在，他们已无路可退。只能说谎。”

    “若是对比了那些女孩，其实我已经算幸运的了，留下了全尸，还得以入土为安。”丁媛冷不丁爆出一句。

    “还有更惨的？”我紧皱眉头。

    “是一位姐姐，听说被叶清辞杀害之后，因为戾气太重，扰得叶清辞神魂难安，便受到了村里降头师的封印，割了脸皮，永世不得翻身！”

    “那降头师现在在何处？还在村里吗？”

    “死了，遭了报应，全家死绝。”

    “线索又断了……”

    “有人！”程归一警觉地将我一把按在草丛中。

    我们三匍匐在草丛乱石之中，留下丁媛一缕魂魄还倚着石头不断咳嗽。

    “是赵普。”丁媛冷静地告诉我们，“他往须臾庙去了。”

    “赵普？”我左摇右晃想要钻出来探个究竟，却被墨尚卿一把拽了下去，“他回来干什么。”

    “可能贼心不死，要我不得翻身吧……”

    “不是……和你没关系……他径直去了须臾庙。”

    墨尚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遁在丁媛的身后，吓得她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和尚卿句看得眼都直了,两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吐出两个字，“跟上！”

    一路小心翼翼尾随着赵普，为了防止身份不暴露，不得不放慢脚步，悄悄地掩着石堆前行。

    “喂！我怎么办呐！”丁媛拽着我的裤脚，在后面叫住我们。

    我看向程归一，“归一，魂魄归你管，你看怎么办？”

    “没法，来吧……”他唉声叹了口气，说着，从布兜里掏出那块破旧的招魂幡，“委屈几日，等我们事情完成了，我渡你去幽冥。”

    “我不进去！”丁媛一眼望见刚才差点害的自己魂飞魄散的招魂幡，连连摇手，闭着眼撇过身去，“我死也不进这尿布里！”

    “什么尿布！这是招！魂！！幡！！！”他气得脸都青了，眼睛瞪的大大的，晃着手中的招魂幡极力辩解。

    “我就不进去！”丁媛连连后退。

    “徐泰……”程归一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半蹲着躬下身，露出一颗虎牙嘻嘻笑了起来，“可你不进去，一会儿村民回来，烧了你的尸身，你还不是一样魂飞魄散？”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委屈巴巴双手合十，向我祈求。

    “没有！”程归一忍无可忍，交叉双臂，回过身去。

    “我怎么能相信你们三个臭男人！？”丁媛缓缓长舒一口气，指着程归一怒骂，“尤其是要害我的臭男人！”

    “我！”程归一按着自己的良心反驳，“我也是受了村民蛊惑，谁会害你啊！”

    我推着程归一让他冷静，又招呼他先去跟着赵普，至于丁媛，就有我和墨尚卿来解决。

    望向墨尚卿，“尚卿君，你看……”

    墨尚卿皱起眉，思索片刻，回答道：“把紫陌拿出来吧……”

    我猛地一拍脑门儿，“哎呀！怎么把这好东西忘了。”

    话音未落，从怀中掏出那带着穗子的紫陌铃，掀开上半层银光的盖面，招呼道：“进来吧。”

    “这……”她还是放心不下，谨慎地看着我俩。

    “丁小姐，你放心，这紫陌最安全不过了。”我顺着紫陌幽幽的气流，指引她的视线，“你看，里面的常驻民也是位小姐姐，叫蒋欣可，不信你可以问她。”

    丁媛敛容摒气，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兔子，仔细地打探着铃铛内部。

    转而，他又盯着我，内心挣扎不已。

    信？

    还是不信？

    最后，她还是被我真诚的眼神打动，化作一缕红色的烟雾，钻进了铃铛深处。

    “搞定！就算那群村民烧了丁媛的遗骸，也不会伤到她分毫。”

    正以为大功告成之际，一群若隐若现的白色幽灵突然加急了步伐，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见我回过身，又慌忙地低下头，不敢扫我一眼，双眼流露出顺从且卑微的神情。

    “那个……你们也进来吧……”我打开铃铛盖子。

    霎时间，几人化作一团浓烟，跟着刚才的路子一同钻进了紫陌当中。

    “徐泰，快跟上。”墨尚卿老早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招呼我跟紧。

    “呀！忘了这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