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如何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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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来袭

    时间回到一个礼拜之前,那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但嘉懿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一切都是有征兆的。那天早上,嘉懿在阳台晒衣服的时候,突然有只癞蛤蟆从洗衣机后面跳了出来,把她吓了好大一跳,明明她家位于四楼,这样的生物不太可能出现在阳台,但她作为一个经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虽然觉得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但还是把癞蛤蟆抓到丢出去以后就没再多想了,毕竟作为一个社畜,早上的时候总是格外匆忙,她急着去赶早班地铁打卡上班。

    嘉懿准点来到公司上班,打完卡以后一直在工位上忙着处理手头的工作,今天的工作安排的很满,所以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等她处理完几项工作,空下来解锁手机准备看看有没有需要回的私人消息的时候,发现居然有六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看着桌面电话旁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提醒标志,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寻常,所以立马回了一个电话过去,接通以后才了解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是妈妈的小妹,也就是她小姨。这种平时不太联系的亲戚突然急call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小姨很快就跟她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你妈妈今天早上在家门口不小心晕倒了,后来经过的人看到了以后把她送去了医院,现在正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你赶紧也过来吧。”小姨当时并没有透露嘉懿妈妈病情的严重程度,但嘉懿在冥冥之中感觉到情况绝对不仅仅是晕倒这么简单,她不由得想起早上阳台那只离奇出现的癞蛤蟆,以及自己早晨苏醒前那个牙齿掉落的梦,醒来后那双抽筋麻痹的手。

    坏的预兆总是很准的。

    嘉懿的妈妈是因为脑溢血入的院。嘉懿在本省的省会城市工作,等她跟领导请完假,几经周转,搭班车赶到妈妈所在的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以后了,她气喘吁吁地走进医院大厅,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群亲戚围聚在医院大厅的某一处等她,多是一些妈妈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后代,嘉懿与他们平时关系并不亲近,一年才见个一两次,以前打完招呼都不知道扯什么话题继续寒暄,但此时显然不是以前那种情况。

    因为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这一刻他们是某种命运共同体般的存在。

    小姨絮絮叨叨地给她描述了她所了解到的妈妈被发现时的情景,大概是知道她不怎么回家,还顺带提及了她所知道的一些妈妈平时的情况。

    “你妈早上起来在院里摆了个煤饼炉准备烧点什么,估计起身的时候起猛了,头晕,直接就摔倒了,当时也没人发现,直到有人路经你家才看到,也不知道都过去多久了,那人看到你妈倒在院子里,立马就喊人把她给送去了医院,然后通知了我们。”

    她并没有等嘉懿的回话,而是一股脑儿地把想说的话都尽数倒了出来,“你说这还好是倒在院子里啊,不然如果是在屋子里面的话,这要是没人上门谁能发现啊,等知道的时候可能人都凉了。”

    “她前几年就已经查出高血压了,但是当时的结果不算严重,就只是给配了药让她按照医嘱服用,定期去医院量个血压,但是她本人估计也不重视,谁知道有没有按时吃药,我看她那降压药的药瓶都是满的,不知道是新开了一瓶还是就没怎么动过。而且除了一年一次的社区定期体检,她估计都不会特意赶去医院量血压。”

    嘉懿从小姨的话语里得知妈妈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神智不清,甚至还出现大小便失禁的现象了,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其实早已经回天乏术了。

    但妈妈还是按照流程被送进ICU里面隔离了起来,其实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小姨夫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给嘉懿分析了现在的情况,“你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一般这个病都很难救回来,而且就算是救回来了,估计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健康程度,甚至还需要劳烦他人照顾饮食起居。还有就是钱的问题,ICU里面一天的消费就好几千,之后如果做手术的话,费用就更高了,而且你这个钱可能还会打水漂,你妈手术的成功率十分之低。”

    听着亲戚们对于妈妈情况的分析,嘉懿其实心里也有了个数,明白妈妈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许多,但他们出于不想把话说得过于绝对的心理,所以没有把话说死,但是她明白妈妈这回多半是挺不过去了,进ICU也就是拖拖日子罢了,手术什么的也就是说说而已,以当地医院的医疗水平根本就救治不了妈妈。

    嘉懿对于妈妈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一方面,从小时候起,她就讨厌妈妈的霸道以及对身边人的控制欲,而这份控制欲在爸爸去世以后,完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令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窒息,再加上她当年在发现自己和江衍暗生情愫以后大发雷霆,毅然决然地跟继父离婚,那也是妈妈第一次在江衍这样的外人面前失去了她苦苦维持的体面。

    她恨妈妈的自私,固执地认为妈妈当时离婚就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因为重组家庭的兄妹暗生情愫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情,是无法为世俗所认可的,传出去折损的不仅是当事人的面子,也会连累到父母,落得个教子无方的罪名,才会叫两个小孩做了这档子事。

    嘉懿妈妈觉得必须在事态严重之前,在两个小孩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之前,在他们家的家事成为邻里之间、亲戚之间的笑话之前,悬崖勒马。所以她在发现事情不对以后,当即就决定和江衍爸爸离婚,断绝嘉懿和江衍的接触,进行及时止损。

    但彼时年少的嘉懿不觉得自己喜欢上江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因为对当时的她来说,学校和家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但是在学校她时常因为缺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倍感孤独,难以排解精神上的寂寞,却为了不成为异类而要强装乐观,努力去融入班里同学,违心地做一些她并不想做的事情,事后总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她这份烦恼在家里也是无法排解的,因为妈妈不理解她那些忧愁,只觉得她小小年纪矫情得很,一股子“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作派,并且妈妈极强的控制欲加重了她对生活的窒息感。

    她很渴望一份健康的爱和关怀,想要有个让她孤独和烦恼的时候想起,能够帮助她消化这些忧愁,并赋予她前进的力量的人。而不是像个行尸走肉般,只因畏惧死亡而麻木地日复一日苟且过活,江衍的到来给予了她的生活新的出路。

    所以当她走在这条新的出路上,却被半路出现的妈妈截住,硬拖着她走回原先那条路的时候,她被激出了强烈的逆反心理,觉得越是因为现实的阻拦让他们的爱情无法实现,她就越要负隅顽抗。她单方面对妈妈发起了冷战,幼稚且可笑。

    此刻她的内心也是十分矛盾的,她一方面是渴望出现转机让妈妈被救治过来,即便是要付出极高的物质代价,但同时也畏惧那个他人口中的需要专人照顾、如同累赘般的妈妈的到来,怕在物质代价过后还有长时间的精神折磨。到最后她心中更多的是不平和愤懑,她埋怨上天的不公,为何选中她来承受这些痛苦和纠结。

    家属们需要等到三点才能轮流进去探视,那是嘉懿第一次进到ICU里面,是一个像体育场一样的大间,床与床之间挨的很近,在走去妈妈床位的路上,她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沿途那些床位上的人,怕自己觉得他们可怜,怕自己觉得他们旁边的家属可怜,也怕自己觉得妈妈可怜。

    终于来到了妈妈的病床边,其实在嘉懿看来,妈妈就和记忆中熟睡的样子差不多,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但是叫她却是没有回应的,也不会睁开眼,甚至一边的手和脚还在微微抽搐。

    小姨在走出ICU以后掉下了眼泪,诉说着寡居多年的妈妈的不易。“一个人生活真的很不容易,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有着自己的家庭所以不能经常走动,像遇到今天这种事情,居然还等路人发现,太可怜了。”

    嘉懿明白其实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言外之意就是怪自己在外工作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中,也不常回家看看,是个十足的没良心的不孝女。他们只看到这些年母子两人感情的淡薄,却也并不知晓各种原因,之后在那妄自揣度,认为问题出在嘉懿身上,因为她翅膀硬了飞出去以后就不咋回来了,是不知报效养育之恩的体现。

    确实在外人看来这对不幸的母女就该相依为命,怎么反倒还疏离起来了,就算她们谈不上如何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起码也得和谐融恰、交流正常,怎么这些年却是一副貌合神离、形同陌路的作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