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梦。

    路明非从未如此庆幸过。

    但他能仅仅当作是梦吗？

    男孩突然想到，悔恨是这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

    那就像是你发现一件古董快要坏掉时，依旧认为它是无价之宝，哪怕什么专家说它一文不值，你也会为它急的跳脚。

    你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没在可以挽回的时候意识到它的贵重，伸出双手接住它的坠落？只是岁月流逝不可阻挡。

    要是他再没心没肺一点，再懦弱一点，就可以继续将自己藏进独孤的纸箱里，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可以继续说着那些掩藏着情绪的白烂话，去拒绝苦痛的成长。

    但……历经流浪的小猫找到家后，怎么不会为了收养它的家人抑制天性，把自己洗的白白净净，迎来新生？

    于是，

    男孩做出了选择。

    “蕾欧，在吗？”

    “嗯？”

    “教我怎么挥剑吧。”

    蕾欧永远不会拒绝他，她认真颔首，说道：“可以喔，那今天我要吃吃肉排，你亲自做的！”

    “给我吃点蔬菜啊！你这不靠谱的老大！”

    “把蔬菜切碎，加进肉排酱汁行吗？”

    “太棒了！”少女轻快地哼唱着现编的歌词：“吃肉咯～吃肉吃肉！”

    “明天我要吃焦一点的，后天我要吃嫩一点的！”

    ……

    一张张关于龙的悬赏令被狩龙人画叉丢弃，代表着数项伟业被人子所完成，可人子们整日叹气，像是忙于生计的凡夫。

    “又没有任务……”

    “不是吧，再这样饭都快吃不起了！”

    当一项伟业成为职业之时，英雄也得向业绩低头。

    平日里狩猎巨龙的猎人聚集在一起，绞尽脑汁地分析起颁布任务的王公贵族的心意，甚至放下身段，研究起他们视为野兽……名为龙类的动物行为。

    这一刻，他们都是为生活所低头的凡夫。

    “龙的动向不对？”

    “嗯，是最近几天开始的，貌似在集体向东移动。”

    “难怪没什么像样的任务。”

    “往东走就是……多纳比艾路？怎么可能！？那座城市不是近十年都没有被袭击过吗？”

    听到这条消息的路明非眼目微缩，身体轻轻颤抖，连蕾欧都没有注意到，她转头畅谈道：“说道那里的话，就不得不提那家店啊！”

    “【银雏鸟】！”

    “你知道吗？那是很出名的蛋糕店哟，既然那边有龙，杀掉以后顺便去那家店尝尝也不错嘛！”

    怎么可能……

    那家店的招牌，他在那里见到过！

    在那个绝望的梦中！

    那个小男孩和老者是怎么回事？是幻觉？还是梦魇？

    少年攥紧了拳头，心跳骤然加快，使一直注视着他的少女疑惑地在他眼前晃动着白嫩的小手。

    “嘿！嘿！？”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蕾欧担忧似地抓住了他的手，挑起了他眼角的发梢。

    “黑眼圈……磨破皮的手，你最近几天格外努力呢。”

    “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急？”

    “你愿意和我说吗？”

    你要离我而去了啊！

    少年悲哀地想到，眼神躲闪。

    她和某个白色长裙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会注意到他的烦恼，了解他的心意，发现他每一处的改变，哪怕他什么也做不到，也会倾尽一切保护他。

    这种感觉就像是……哪怕与千军万马为敌，只要有你，便足矣无所畏惧。

    我无法忍受……哪怕是梦中没有你的世界。

    如果梦是真的，他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逆转那个悲剧！？

    或许他连付出代价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怠惰的想法突然想入脑海，像是汪洋之上的一块木板，也是溺水者唯一的希望。

    “蕾欧…我不想当狩龙人了。”

    “我好想逃跑。”

    【那种想法绝不是正确，只要退缩一步，你的梦永远不会实现！】

    就在他萌生退意的刹那，一道沧桑而有力的声音轰然在心中炸开，犹如一座告晓的大钟，在他心底不断激荡。

    我怎么能……如此卑劣！？

    狩龙人不止蕾欧一个，只要有龙的地方，就会出现受到龙灾的人，解决灾害的人，他有什么理由让他们逃跑？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继续生活？

    他们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当然没有关系，你只要保护好最亲近的人就可以了，能力不足，没有人会怪你！你只要舍弃心中最后一点柔软，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坚硬如铁。

    然后掰下电车难题的操纵杆，让电车从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碾过去，你就能守护好珍视之人。

    很划算吧？

    可我会鄙视自己。

    面对史诗中的灾害，会恐惧、会退缩，都是人之常情……但绝不能因为恐惧灾害就对它置之不理！

    因为命运从不讲道理，

    今日你避之不及，明日它还是会到来。

    就像这个世界的父母被龙吃掉后，他本以为逃过一劫，被养父收养……然后龙灾再一次将他渴望的家烧毁，将至亲的血肉吞食。

    是我的错吗？明明失去的是我！

    其余被龙毁掉家的人却要把账算在我的身上。

    我该认命吗？我该自认倒霉吗？

    去他妈的！

    我也是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

    若死亡邀约已至，那便坦然应邀。但在那之前，我定要不惜一切，守护好重要之物。

    是做一辈子懦夫，还是不自量力地向灾难发起挑战？

    说不定他已经疯了，精神分裂了，不然怎么会如此矛盾？如此纠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蕾欧急切地捶打着路明非的胸口，气汹汹地叫道：“如果有，我帮你揍他！”

    “蕾欧，如果有一天遇到比你还强的龙，你死掉的话该怎么办？”路明非斟酌地开口道，“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帮到你吗？”

    “比我还强的龙啊……”

    蕾欧细细思考，眼眸闪闪发光：“那一定是我想追求的最强吧？”

    “至于你的话，本天才打包票，你没有狩龙的天赋……但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直觉——你能成为我想要的最强！”

    “最强…吗？那要付出多少代价？”

    路明非苦涩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和我在一起的吗？就为这个不确定的直觉？”

    “一开始是。”

    蕾欧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但看到你这么努力地为我学习做菜，为我的任性强逼着自己做着不喜欢的事……我就狠不下心来，所以我就决定了！”

    “在你成为最强之前，你照顾我，我保护你！哪怕登顶最强也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路明非释然地笑道：“那我要是一辈子都没做到呢？”

    “那就一直到死！”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

    没由来的，路明非突然想到这句话，他嘲笑着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明白，却没能笑出来，浓郁的心酸感在仅存的思绪里，犹如晨曦将黑暗照亮。

    “如果遇到了比我强的龙，放心吧，我不会死。但要是真的真的……我会对你说对不起吧。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你，又让你孤独一人啦！”

    “真到了那种地步的话，记得要快点跑掉，不愿意面对的话，逃跑也没关系！”

    他明白，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蕾欧愿意保护他，是因为她相信你，即使有一天你突变成了超级英雄，在那之前她依旧属于你。

    而她执着的程度代表了她有多在乎你。

    蕾欧愿意为你而死，就算她是个笨蛋，也是个爱着你的笨蛋。

    路明非想，这个梦可真是个甜美的梦，简直比一生所做过的美梦的加起来还要美好。

    他未必是在做梦，因为这梦太纯粹了。

    越是纯粹的梦，就越该袒露自己的内心。

    他终于不掩饰也不逃避，真诚而炙热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说：

    “我不想再孤独下去了，我想有一个家。”

    那所谓孤独的帐幕，早已一败涂地。

    他恍惚间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唔？老大？”

    男孩稚嫩的眼角不知何时泛起水雾，清秀的脸颊瞬息红润，往日无光的瞳孔绮丽得惑人，直到怀中被温软触碰后，大脑骤然空白。

    路明非下意识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身躯，虚按在发梢的指尖轻轻摩挲，他自卑又克制地拥抱着他奢求的光。

    他想路明非你在干什么，等待了数年的东西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只要你大胆地说点亚撒西的话，幼小可爱细腰圆脸的养成系小女孩就要投怀送抱啦！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恍若得到珍宝，仅仅地抱住她。

    已经投怀送抱了，那没事了……换个更进一步的目标吧！

    好想骗她回家。

    给她做家务、做饭、打扫、一起睡觉、一起欢笑、一起分担那些苦乐。那样，孤独和悲伤就能离得远远的。

    好像这样子好久了……

    是我被骗回家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轻柔地分开双手，捏了捏她染上粉霞后稚嫩呆萌的脸蛋，认真道：

    “你怎么又这样！？”

    她认真地回应道：“唔，你不喜欢吗？”

    路明非吞了口唾沫，倔强道：“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该怎么说呢……这个意味很复杂。”

    她低头埋进男孩的怀里，坏笑道：

    “诶嘿嘿～以后要有个家的话，我要住在能烤肉的屋子里！”

    “那得搞个暖炉，好费劲的！”男孩认真地回答道，并没有否认对家的奢望。

    这次，他不想放手了。

    他也没假装没注意到……女孩在他怀中憨憨地笑，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

    如果是想把他培养成最强，放着不管，留一口气，当成特别一点的小弟就是了。没有意外，对方将永远不会在你的人生中留下特别的印记。

    那样自私而无情，

    真的对吗？

    初次见面的那一天，男孩为什么吸引她？

    那破旧而宽大的织物下是瘦小赢弱的身躯，遍布着青紫和被殴打的痕迹，表露在外白皙的皮肤在尘埃的沾染下，彰显着不忍施虐的我见犹怜感，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樱花。

    那双眼眸中藏着极度的冷漠和自毁欲，好似整个世界都与他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就像小狮子一样？

    男孩的存在就像是历经千年，才可养育出的孤独，有种无需言说，便己然跃然纸上的故事感，让她心生好奇。

    数不尽的孤独和悲伤？

    那有这样的道理！？

    它们如正负相吸的磁铁，在水中糅杂一色，形成了恍若奇点的唯一，又恍然进发开来，涤荡出璀璨如黄金般闪耀的宇宙。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没有家了。）

    留下他的理由仅此而已，是少女在流浪时残留的悲悯。

    可悲悯又怎么会变成爱！？

    但她却下意识递出了手，

    在理想实现之前，总需要有人见证吧？

    一直以来的陪伴，已经证明了男孩微小的努力。

    哪怕再危险的地方，都愿意和你一起前往！再任性的要求，也愿意为你实现！简直就像一只害怕被再次遗弃的流浪小猫。

    好傻，好天真。

    但她心中不知何时萌发和男孩同样的愿望，犹如世界角落里共振的回响——

    “想要有一个家！”

    ……

    而在时之间隙中的老者，此刻终于察觉到了魔鬼的所谓的“后手”。

    老者心神俱颤，喃喃自语：

    “你怎么敢……”

    心灵之海上，闪烁着魔鬼为达成目的，不惜一切留下来的作弊码，那字迹如此清晰明显，只需一眼，你便能无视表现，理解它深层次的意义。

    像是嗤笑无知凡人的君王，坦荡而无惧。

    【Somethingfornothing5%】（不劳而获）

    【TheGifted】（天生我才）

    【Psychologicalguidance】（心理引导）

    ……

    这些作弊码并不能直接赋予那个少年改变未来的力量，哪怕是第一项意为不劳而获的权能，似乎也在某位坏弟弟的克制下，只剩下加速思维的能力。

    但它们确实能起作用，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精神侵蚀，将潜藏的智慧引出，将心之壁下深藏的情感挖出……

    如果给它足够的时间，它甚至能将愚者打造为智者，凡夫化为勇者，达成欺瞒世人的恶行。

    那个魔鬼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呢？我也在寻找原因呢。”

    他闻声猛然转身，一剑递出，却被一位小男孩两指夹住。老者怒视而喝：

    “不可能，我明明将你送往……”

    “遥远时间的彼岸。”小男孩轻声道，悲悯似的划过剑刃：“你确实做到了。”

    “我并非一个无情的魔鬼……不完全是。”

    “接下来的故事，我会交给他选择最重要的那部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