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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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可贺

    下午时分,太阳依然高挂。

    伊杰琳(屠宰师)坐在马车上,感受着马车的摇晃,这具身体的母亲坐在对面,正在对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等会要注意的事情,而伊杰琳则靠在马车的窗户上,语气柔和地不断做出回应,就像她平时会做的那样。

    她把伊杰琳扮演得很好——不,应该说,此时此刻,她就是伊杰琳本人,哪怕是亲生父母,也绝不可能察觉到她的本体,不过话说回来,那作为普通凡人的亲生父母,也没有那个能力,察觉到她的本体。

    她正在前往一场慈善义卖餐会的路上,她和她的母亲,将会在都圈的郊野和她父亲汇合,接着三人一起,前往他们的目的地。

    她的父母希望,她能够在正式结婚之前,多和那位订婚的伯爵,在公开场合多接触几次,以确保他们将要到来的婚姻,被更多贵族知晓,这算是宣告双方将要成为盟友,表明双方的力量将会增强的一个小小把戏。

    所以,伊杰琳必须去,但偏偏,这位贵族少女,又不是那种能够直接反抗父母安排的强势类型,于是,伊杰琳只能无奈出发。

    伊杰琳稍微有些紧张,毕竟,这场慈善义卖,始终是由一位掌事主教举办,并有许多实权贵族参加,她可以预见,届时,场内肯定会有来自白教和白银场,负责担任安保工作的奇术师,虽然数量和质量可能都不怎么样,但这还是让她很难完全放心。

    不过,伊杰琳也只是紧张,并没有严重到慌乱的程度。

    她对自己【血肉掌控】和【换生】的奇术有信心,如果不是刻意去搜寻违和感的话,伊杰琳并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贵族小姐,会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内,被那些奇术师识破。

    而除此之外,伊杰琳最终决定,遵循父母的安排,参加这场慈善义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她听说,被宣传为拿下断肢杀人魔的英雄,最近两天美名四处传扬,还接受了勋章的两位青年楷模,也会出席这场慈善义卖。

    罗根·索约尔,和塔尔·明尼斯特。

    伊杰琳觉得,自己认识这两个家伙。

    她微微一笑,局势已经完全掌握。

    那天,在那片废墟般的庄园,当自己遭遇白教执行人的袭击,正在拼尽全力逃跑时,正有一个警察和一个黑袍人,带着那只装有神之遗留物的铁盒,被断肢杀人魔那个蠢货,追杀着逃向了庄园附近的树林中。

    那时的警察和黑袍人,恐怕就是塔尔·明尼斯特和罗根·索约尔。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伊杰琳开始有意搜集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和传闻,在经过一般细致地比较之后,她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这两个家伙,恐怕没有把那只铁盒,把神之遗留物的存在,告知给别人听!

    不然的话,光是神之遗留物的存在,就足够白教和白银场,花上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确认他们两个的精神没有被影响,甚至,这两个家伙会因为接触神之遗留物,而直接被白教保护性拘留,像这样如此高调地宣布胜利,然后接受全社会的嘉奖,根本就不会发生。

    所以……

    罗根·索约尔和塔尔·明尼斯特,将神之遗留物的存在隐瞒了,白教和白银场,不知道那件至宝的存在,也就是说,那只铁盒,恐怕还在他们的手中!

    根据自己搜集来的情报,伊杰琳觉得,这样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白教和白银场,面对一件神之遗留物,竟然没有采取任何特别的行动,甚至敢放任接触过那件宝物的两人,出来自由活动。

    总不能是那件神之遗留物,凭空消失了吧?

    推理到这种程度,伊杰琳便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她要去参加这场慈善义卖,然后设法接触那两个家伙,确认他们的身份,再确认那件神之遗留物,是否在他们的手中。

    如果真如她所设想那样的话……

    清白的伊杰琳,有很多时间,也有很多办法,博取他们两人的信赖。

    到那时候,那件让她纠结许久,并付出了惨痛代价的神之遗留物,依然会来到她的手中!

    在伊杰琳畅想美好未来的同时,她家的马车接上了她的父亲,于是,奎兹克子爵和他的夫人,还有他最小的女儿伊杰琳,便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向着慈善义卖的场地驶去。

    那是在都圈掌事主教名下,一座位于都圈近郊的林中别馆,等他们慢悠悠到了那里,时间正好是访客的依次入场。

    晚五点过半点,太阳几近西沉。

    苏洛特觉得,自己已经笑到麻木,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

    他站在林中别馆的门口,用那被临时训练出来的标准笑容,掌事主教的管家一起,热情地迎接每一位访客,并与每一位访客,做简单的攀谈。

    作为帝国的公爵,像这样的事情,这本来绝对不该由他来做,不过,安提尔是特别的。

    因为这场慈善义卖,不仅是掌事主教对“白教进驻翠玉宫”这个目标的再次努力,也是苏洛特·迫儿金对各方大佬示好认错,重新带领洛特金家回到上流社会,为他父亲那惨烈失败道歉的谢罪演出。

    既然是谢罪演出,那就要做足。

    于是,来访的各位贵族们便看到,洛特金公爵大人,穿着华美而精致的礼服,却和那些佣人们一起,站在别馆的门口,迎接自己的到来,并且,那位公爵大人还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并且能和每个人都攀谈两句。

    这种自降身份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一种抛出橄榄枝,祈求重新和平的行为,负债已经还清的贵族们,当然乐于接受这份善意,不管怎么样,苏洛特始终是洛特金家当代的族长,虽然穷的叮当响,但他身上始终流着开国贵族的高贵血液。

    亲不亲,阶级分,他们始终是一个阶级的好战友。

    当然,这都是索约尔公爵的安排,苏洛特本人,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麻木地遵循索约尔公爵的指示,尽可能热情友善,或者说,尽可能表现得热情友善,招呼每一位到访的贵族而已。

    “啊,这不是奎兹克子爵大人吗!您在经济部的杰出表现,实在是令我印象深刻!”送走了一位访客,又是一辆马车到来,看着眼前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走下马车,苏洛特迎接过去,而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被管家强塞进去的情报:“您一出手,就减少部里了足足4%的余冗经费,多么高效的经济学手法!真是帝国的栋梁!”

    “呵呵,迫儿金公爵大人,您的称赞太过夸张了,我只是为陛下效力的小小公职人员罢了。”奎兹克子爵听了苏洛特的发言,明显非常高兴,他与安提尔热情握手,两人看起来就和多年老友似的,虽然这两个家伙,严格来讲,只是第一次见面,而能够认出对方的身份,也全是见面前补过课而已:“您的家族,洛特金家族,才是真正的帝国栋梁!”

    顺带一说,在今晚,苏洛特到现在为止,已经封了超过二十根帝国栋梁了。

    “这位一定是子爵夫人,以及……奎兹克家的三小姐,对吗?”苏洛特笑眯眯地松开奎兹克子爵的手,然后以不那么热情,但明显更加礼貌的姿态,向奎兹克子爵身旁的两位女性问好:“两位的美丽,真是令今晚的星辰都显得黯淡无光。”

    “感谢您的称赞,公爵大人。”夫人与三小姐,或者说,与伊杰琳(屠宰师)微笑着回礼,她们行礼极为到位,动作就像机械般标准而不可挑剔。

    “请进,请进,子爵大人,里面的预热酒会已经开始了,我觉得,您肯定愿意先去喝上一杯。”苏洛特点点头,和女眷的招呼就算打完了,他又望向奎兹克子爵,笑着说道。

    “当然,感谢您的热情与友善。”

    至此,这段漫长到令人窒息的贵族式礼仪,终于迎来了终结,奎兹克一家老实入场,在下一家访客到来之前,苏洛特也得以喘上一口气,让自己从那机械化、套路化的礼仪流水线上,得到片刻安宁。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正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看着他若有所思。

    伊杰琳觉得很奇妙,那个站在门口,和佣人们混在一起的“公爵大人”,总是给她一种莫名的既视感。

    “母亲,那位……不是公爵吗?”在佣人的指引下,父亲走在最前方,而跟在后面的伊杰琳,则凑到同样跟在后面的母亲身边,低声问道:“为什么一位公爵,会在门口迎接客人?”

    “你没有听到么,那是洛特金的公爵,就是那个,投资失败的洛特金……”

    奎兹克夫人迅速给伊杰琳讲述了,迫击炮金家和苏洛特这段时间的变故——或者说,在表面上,对社会和普通人宣传的故事,有关奇术师之内的东西,还不是奎兹克一家能够了解到的,而伊杰琳越听,她眼中的神色就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因为她发现,都能对得上。

    “我当初杀掉的那个老人,就是上代的洛特金公爵,他的父亲;我那捡来的半个弟子,害他被当做杀人犯进监狱,差点被处刑;我想夺取的那件神之遗留物,很可能是洛特金家的东西,和那支莫名其妙消失的殖民舰队有关……”

    “我们还真是被命运牵绊着啊……似乎他越倒霉,我就越幸运……”身体在跟着父母进入别馆大厅,与周围的贵族们打招呼行礼,但伊杰琳的意识,则早已经飘飞到九霄云外:“这家伙难道是我的幸运星不成,而且,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

    伊杰琳猛地一僵,呆立在原地,但她立刻便恢复正常,将自己的一切可疑瞬间抹杀,但她的心中,却不可控地泛起阵阵波澜。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唔,是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影响吗……也难怪,毕竟现在我的主体还很弱小,甚至就连最拿手的血肉掌控,都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使用,让我只能控制这具身体,或者增加控制的对象,还无法进行实际的战斗……”

    “看起来,我必须要小心些,不能被这具身体给带偏了。”

    在心中默默对自己做出告诫,伊杰琳继续跟在自己的父母身后,扮演着乖巧柔美的贵族小姐。

    晚六点,掌事主教绝赞宣讲中。

    “感觉如何,看大门的公爵先生。”台上的掌事主教正在宣讲,或者说进行简易的布道,而穿着一身挺拔警服,把那枚荣誉骑士勋章别在胸前,恨不得人人都能看到它的塔尔,带着一个浅浅的坏笑,来到角落的苏洛特身边:“你守门的英姿真令我神往啊。”

    “嗯……塔尔,你的脸看起来恢复得不错,眼睛又能看见了,”苏洛特没有理会塔尔的阴阳怪气,而是仔细端详了塔尔的脸,然后认真地说道:“看得出来,鼻子变得更挺了,没以前那么塌了,是借着公款治疗的机会,给自己整容了吧。”

    公爵和警探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活下来了,不容易啊。”苏洛特靠在墙边,看着台上的掌事主教,开始讨论白教这些年来的种种贡献:“接下来什么打算,升职加薪?”

    “升职加薪,然后是一段时间的冷处理,可能会被调去一些偏僻辖区,坐上几年的班。”塔尔耸耸肩,模仿着苏洛特的动作,也靠在墙上:“我还年轻,肯定要在一线待很久,太出名的话,不方便,而且铭刻奇术也需要很多时间,正好一举两得。”

    “真不错。”苏洛特点点头,由衷地为塔尔感到喜悦。

    “那你呢,苏洛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重获自由,重获清白了。”塔尔歪了歪头,问道。

    “去蓝海郡,处理一些家族事务,然后重新开始,以过上温饱的日子为目标奋斗。”苏洛特回答道,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摁了摁自己的腹部,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目标,就是好事。”

    苏洛特和塔尔,展现出了意料之外的默契,他们不约而同地绕开那些敏感话题,只讨论能和对方自由讨论的议题。

    “啊,苏洛特,掌事主教大人说到你了。”

    “知道,该我上台了。”

    苏洛特和掌事主教在台上一唱一和,上演着洗白的无聊把戏,而伊杰琳则站在与她订婚的伯爵身边,一边盯着台上的灰发男人,越发入神。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掌握的状况,好像有点问题。

    借着打招呼的功夫,她已经确认了罗根和塔尔的身体状况,作为控制血肉之躯的专家,伊杰琳能够很精准地估算人体的身高和大致体重。

    塔尔确实是那个警察,但罗根,确实不是那个黑袍人。

    换而言之,就是当时参与铁盒混战的四个人里,根本就没有罗根。

    反倒是苏洛特·迫儿金,变得越来越可疑,伊杰琳越看这个家伙,就越觉得他才是当时的那个黑袍人。

    可惜没有证据,不过,伊杰琳又不是警察,她做事从来不需要证据。

    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在伊杰琳的心中逐渐成型。

    首先,她会花上数周的时间,接近苏洛特,并采取各种手段,迅速获得他初步的信任,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力量也应该有所恢复,重新拥有一定程度的战斗力了,那时,随便找个机会,和苏洛特独处,只要抓住机会,自己便直接用【血肉掌控】——

    在他身上弄个小肿包之类的,不会引起注意的外置器官,然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观察他是否与那件事情有关。

    没关系,自己向来很有耐心,上次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痛,这回,伊杰琳会耐下性子,慢慢等待时机。

    事实上,伊杰琳(屠宰师)并没有意识到,哪怕已经有所察觉,她的决策依然受到了身体和伊杰琳本身意识的影响,在面对苏洛特时,她下意识地留了手,不想使用那些或许有一定风险的手段。

    这本质上就是因为,苏洛特是她喜欢的类型。

    “不过,我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和那个苏洛特·迫儿金,搭上关系的契机……”

    晚七点过半,慈善义卖完美结束,舞会兼晚餐会将要开场。

    而作为掌事主教邀请的特别来宾,苏洛特被提议跳第一支舞。

    于是,苏洛特站在大厅的中央,被一群贵族强势围观,塔尔躲在角落,笑得很是猖狂,但没有声音,罗根脸上没有笑,但苏洛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听到他内心发出的,快要窒息的狂笑声。

    洛特金公爵苏洛特,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自己的舞伴。

    这具原本的主人,常年过着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的人生,本来就没有几个相熟的友人,更别提异性了,而在他父亲的惨烈失败之后,迫儿金家更是几乎断绝了所有的社交关系,事实上,在场就有不少贵族,曾是洛特金家的债主。

    但不用怕,索约尔公爵早有安排。

    他已经为苏洛特,指定了一名男爵的夫人,作为他预定的舞伴,那名男爵是索约尔公爵的老战友,而他的夫人,则是一位端庄的女士,他们的婚姻在军营里举办,受到索约尔公爵的祝福,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位端庄的女士,她或许有些过于彪悍了。

    体重110公斤,身高接近180厘米,曾经在军营里作为医务女兵服役,甚至还接受过一段时间的炮兵训练,她双手扛原木那是不成问题,一手拖一个壮汉属于日常工作,在她的面前,苏洛特就像一只无力的鸡仔,只需要她稍微用力,消瘦的灰发公爵就会当场被抱断脊椎骨。

    这就是索约尔公爵的计划,让苏洛特一次性,把那些无伤大雅的糗,全部给出了,让他这个人,都彻底变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谈。

    没有人会对一个笑谈,怀有多深的敌意,而如果将来苏洛特又混出头了,他现在这些出糗的往事,就会立刻变成强人的有趣逸闻,反过来让他显得更加优秀。

    显然,那年轻的管家并不清楚自己老爷计划的细节,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消耗那么多时间,教导苏洛特如何跳一支舞了。

    那那位夫人共舞,有危险的是苏洛特这边。

    “咳咳……”就在苏洛特几乎绝望,一边怒视那名忍着笑的男爵,将自己的怨念迁怒于他,一边在心中哀叹着,准备要向那位笑眯眯的夫人发出邀请时,一声清脆婉转的轻咳,打破了场中那微妙的安静。

    这是暗示。

    这是愿意接受舞蹈邀请的暗示。

    发出暗示的那个人,是伊杰琳。

    恍若天降甘霖。

    苏洛特几乎是用迎接女神的姿态,强行一个九十度转弯,来到了伊杰琳的面前,他用虔诚的语气,真挚地问道:“美丽的小姐,我能邀您共舞吗?”

    贵族们对伊杰琳投去理解和夸奖的眼光,然后继续对苏洛特投去嬉笑的眼光,甚至就连伊杰琳的未婚夫都是如此。

    因为性质不同。

    如果苏洛特在刚刚准备跳第一支舞时,伊杰琳就做出暗示,这完全就是一种含蓄的表白,是少女在向苏洛特表达好感,但伊杰琳并非如此,她是在苏洛特陷入尴尬,一时之间没有舞伴的时候,才做出的暗示和邀请,这就是少女出于善意,在解救一位绅士,令他免受尴尬和羞耻之辱了。

    这是一项温柔的淑女行为,是值得赞赏的善行。

    事实上,在苏洛特犹豫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善心的贵族夫人,打算出声提醒他来邀请自己了。

    “非常感谢……”在轻快悠扬的乐曲声中,苏洛特一边僵硬地揽着眼前少女的腰,一边跳着有些笨拙的舞步:“我记得你是……奎兹克小姐,对吧?”

    “是的,迫儿金公爵大人。”伊杰琳轻声一笑,她的舞步轻巧而灵动,比起苏洛特要强得不是一点半点:“称呼我为伊杰琳就好,不用那么严肃。”

    “好的,那么,你就直接叫我苏洛特吧。”苏洛特愣了愣,然后笑着回答:“很高兴能认识你,伊杰琳。”

    “我也一样,苏洛特。”

    乐曲动听,鞋子踩在地上发出轻响,随着一曲舞毕,贵族们零星的掌声响起,苏洛洛这才算是再次,被这个庞大而权力非凡的集体接纳。

    他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属于迫儿金家的无罪判决。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