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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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莱姆

    肉铺的二楼并不算多么宽敞,不如说,这整片区域的房屋都不怎么宽敞,从楼梯走上来,就是紧贴着外墙的狭窄走廊,以及两扇可以直接看见的门。

    塔尔举着枪走在前方,雷电弹已经在枪管中就绪,只需要扣下扳机,他就能立刻让电弧在面前肆虐与跳动,苏洛特则老老实实跟在警探后面,鬼鬼祟祟地向着前方探头探脑,俨然一副狗腿跟班的样子。

    “吱呀——”

    靠近楼梯口的那扇虚掩大门,被警探缓缓推开,门后是一间相对这栋楼房来说,较为宽敞的房间,房间的中央摆着老旧的桌椅,天窗边上挂着几乎风干的肉条,这肉条就那样放在打开的窗边,上面爬满了苍蝇,腐坏的肉味和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互相混杂,让人头皮发麻。

    “这里应该是断肢杀人魔和他的同伙,吃饭和活动的地方……”塔尔眼神迅速扫过这不大的起居室兼餐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但我怎么总觉得,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目前,我们没有在这个房子里,找到厨房之类的地方。”苏洛特朝着这房间里望了两眼,思索片刻之后说道:“这个时代——呃,我是说,平民们通常都把厨房设在一楼或者地下吧,因为石炉很沉,不管是往楼上搬运还是安装,都很不方便,而且,在楼上排烟也不方便。”

    “嘿,苏洛特,这可真是个好观点,看起来,我们的断肢杀人魔,几乎不自己做饭啊。”塔尔笑了笑,然后退出了那间起居室,继续探索肉铺的二楼:“不过考虑到他那副诡异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需不需要吃饭。”

    “隔壁的那个老板不是说过了吗,这家店里有两个人,一个矮壮的叫做杰克·斯通的老板,另一个男性帮工,虽然到底哪个是断肢杀人魔还不清楚,但就算他不用吃饭,他的帮工或者老板也需要吃饭。”苏洛特稍微回忆了一下,和断肢杀人魔遭遇的景象:“我记得,断肢杀人魔看上去,还挺高挺瘦的。”

    “那应该就是那个帮工了。”塔尔来到另一件房间的门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直接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了关闭的门上:“开门!警察办案!”

    “咚!”

    房门伴随着一声巨响被踢开,那门板摇摇晃晃地耷拉在门框上,看起来随时都会掉落下来,而门后的房间,则出乎意料地空挡和简陋,一张不大的木床摆在窗边,而除此之外的唯一家具,就是一根架在房间角落的衣杆,上面挂着好几套风格相近,价格便宜,胜在耐脏的工装服和便服。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孤寂,冷漠,空旷,这就是这个房间给人全部的印象,只是看着这个房间,就会让人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漠然的人形,那个人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里根本就没有生活的痕迹,不,应该说,从最开始,那两个家伙,似乎就不打算在这里久留。”眼神迅速扫过这个房间,塔尔飞快地得出初步的结论:“这完全是一幅,随时打算逃跑离开的样子,但我怎么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断肢杀人魔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稳定,我估计他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而这个房间,实在是太过整洁了。”苏洛特眨眨眼睛,替塔尔说出了他察觉到的那份违和感:“就算这是个随时准备逃跑之人的房间,也是个精神正常稳定的,随时准备逃跑之人。”

    “也就是说,这应该是那个老板的房间咯,真是麻烦啊……原本只有一个断肢杀人魔,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杰克·斯通吗……”塔尔轻叹一声,他没有在这个房间内花费太多时间,不如说,这样简陋的房间,也不值得他花费多少时间:“不过说起来,苏洛特,你能闻到血腥味吗,我的鼻子已经没感觉了。”

    “从我们上到二楼以来,那股血腥味就越来越浓了。”苏洛特抽了抽鼻子,说道:“如果我的嗅觉没有出错,那股血腥味的源头,应该就在这附近。”

    “应该是隔壁。”塔尔迅速做出了判断:“按照我的观察,这个二楼的空间,还能够容纳一间卧室的样子。”

    一边说着,一边行动,伴随着脚踩在木头上的嘎吱声,穿过越发浓郁的血腥味,塔尔和苏洛特绕过走廊的拐角,来到了这肉铺二楼最后的那间房间,他们面前的房门紧紧闭合,向那些试图进入的访客,展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抗拒。

    不祥。

    不需要恶毒的诅咒或者言语,光是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就能让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不祥,仿佛有巨大的恶意,正从那扇门后满溢而出。

    “呼……”塔尔缓缓舒了一口气,他用力握住手中的燧发枪,绷紧全身的神经与肌肉,做好了破门后边直接进入战斗的准备,他向后看了一眼,对身后的安提尔叮嘱道:“苏洛特,我破门的——”

    “躲得远远的,我懂你意思。”苏洛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开了与塔尔的距离,他溜到了走廊的拐角处,大半个身子躲起来,还冲着塔尔竖了个大拇指:“加油,警探,保卫正义与公义就看你了。”

    虽然这么做有些没节操,但苏洛特觉得,自己这样做才比较理性,他虽然是个奇术师,但始终是个没有辉印和奇术,只有【密识之月】悬挂在脑内星空的新人奇术师,毫无战斗力可言,他凑过去,纯属给塔尔增加负担。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你和我还真是默契啊。”塔尔心里那份紧张和不安,突然之间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微妙的尴尬:“那么,我准备破门了,掩护我。”

    说实话,塔尔心里还挺复杂的。

    一方面,他确实希望苏洛特能躲远些,考虑到他们要对付的对象,是个疑似有邪教信仰的连续谋杀犯,他的卧室恐怕有一定危险,但另一方面,塔尔还是希望在这种时候,苏洛特能虎躯一震,双目圆睁,高喝一声“我们并肩作战!”,然后主动撞破那扇门的。

    警探用力晃晃脑袋,将脑海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他双眼微微眯起,盯着眼前的房门,随后,塔尔猛地把脚踢出去,手中的燧发枪已经时刻就绪。

    “开门!警察办案!”

    “咚!”

    最后那个房间的门被狠狠踢开,几乎就在同时,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从房间里面喷涌而出,此刻,哪怕是鼻子已经被自己臭到麻木的塔尔,也嗅到了那仿佛由无数尸体堆积产生的味道,他感到自己脊背发凉头皮发麻,胃里不断翻滚,手脚深处的神经似乎在隐约抽搐,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吐出来。

    “唔嗯,这味道也太劲了。”躲在后面的苏洛特捏住鼻子,发出瓮声瓮气地惊叹:“我都怀疑自己会因此做噩梦了。”

    “呃……你还有闲情,唔呃,说笑啊……”塔尔咽了两口唾沫,压住了翻涌的胃:“我感觉都快要吐出来了。”

    “我适应力强嘛。”

    无视了苏洛特的闲话,塔尔举着枪缓缓走入那件卧室,在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卧室内,地上摆满了已经熄灭的蜡烛,房间的四角摆放着小小的炉子,里面仍然有一缕缕细细的白烟升起,那浓郁到诡异的血腥味,正是源于那炉子里飘起的烟。

    而在卧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只木头浴缸,这也是这个房间之内,唯一可以被称之为家具的玩意,浴缸里装着某种介于凝胶和液体之间,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血红色彩,表面上泛着诡异油光的物质,那物质甚至还在轻微地左右晃动,就像是有生命的某种玩意。

    “呕……呃,这都什么鬼啊……”看着那几乎装满了木头浴缸的血色物质,塔尔的胃又是一阵翻涌:“这玩意该不会是血吧……”

    下个瞬间,异变突生。

    “咕咕咕——”

    那浴缸里的迷之物质,就像是感应到了塔尔的到来,它猛地蠕动起来,发出仿佛两块肥油互相摩擦的声音,就像一坨无比巨大,肥硕还不断抖动的血肉史莱姆,直接向着站在旁边的塔尔扑了过去!

    “这什么鬼东西啊——!”年轻的警探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这尖叫既是他受到巨大惊吓,发出来的又惧又怕的哀鸣,又是他面对突然袭来的危机,所发出的振奋自身的战吼,有些时候,这二者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明显。

    那一大坨血肉史莱姆,猛地向着塔尔扑来,它向着四周张开自己的躯体,就仿佛一张大网般,自上而下地向着警探迎头罩下去,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一坨仿佛凝胶般的东西,究竟是如何产生的跳起来的力量。

    “咕咕咕——”

    “砰!”

    警探猛地抬起手中的燧发枪,随后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金黄的雷电子弹从枪管中飞出,它笔直地击中那一大坨扑过来的血肉史莱姆,无数细细的电弧在那坨史莱姆身上爆开。

    一时之间,血肉被烧灼的焦臭,与多种草药被烧焦发出的异味,猛地从血肉史莱姆被击中的部位,向着外面喷撒出来,仿佛血红色的淡淡雾气,直接拍打到了塔尔的脸上,而那巨大的史莱姆,也迅速被雷电所烧灼,它庞大的躯体猛然缩水,变成了一堆漆黑的焦炭,洒落到了地上,看起来是死透了。

    想象一个这样的状况。

    将充满了大量油脂的鱼,嘴被封住的过度肥胖的猪,以及大量潮湿的泥土,全部封进一只巨大的罐头中,在鱼和猪都被生生饿死,就连尸体也逐渐腐烂后,用力摇晃那只巨大的罐头,让那些腐烂的肉和体液,与潮湿的泥土互相混合。

    接着,再将那只罐头放进温暖的地窖中,发酵数个月后,挑选一个阴冷而潮湿的夜晚,一口气将其打开。

    “咕——咳哈——”那一瞬间,塔尔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虽然他及时屏住了呼吸,但那红雾还是如同强腐蚀性的液体,直接洒在了他的脸庞上,他脸上的血肉就像半融化的蜡烛,流动着耷拉着滑下,眼眶中的眼球就像盛夏的巧克力球,化为诡异的粘液流淌下来。

    那景象恍若噩梦。

    警探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残酷的代价,他手中紧握的燧发枪掉落到地上,他捂住自己的脸,挣扎到重重倒在地上,他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发出嚎叫,但他的嘴巴已经融化并黏合到了一起,根本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咳咳咳……咳咳……塔尔!”苏洛特咳了两声,他可以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加诡异,似乎有某种让人晕眩的恶臭,弥散到了空气之中,他压低了身子,手脚并用地蹿了过去,用力拖住塔尔的双臂,用尽全力将塔尔向着走廊拖离:“活着吧!你还活着吧!”

    “咕——!呜呜!”塔尔的整张脸都融化了一般,就仿佛是蜡烛的蜡滑落下来凝固,他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躯体,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苏洛特的声音,传进他还算完整成形的耳朵,警探才稍微冷静了一些,但还是在不断扭动自己的身体:“喏——喏!”

    无法呼吸——肺部的隐隐阵痛还不算什么,更加危险的是,他的鼻子和嘴巴被完全封堵了,警探呼吸的途径被完全封死,他无法获得新鲜的空气,可以说,塔尔现在已经进入死亡的倒计时了。

    不过所幸,警探并非独自一人。

    “要肉是吧!楼下有,虽然感觉不太新鲜的样子!”苏洛特用力拖着塔尔的肩膀,他脚步匆匆忙忙地穿过走廊,避开从那房间里传来的恐怖臭气,他可以感受到,虽然在尽量保持着冷静,但塔尔的身体似乎依然在微微颤抖:“别慌张,我在这呢!”

    一路跌跌撞撞地拖着塔尔下楼,在警探身上留下无数淤青,在离开楼梯口的那个瞬间,苏洛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手忙脚乱地把警探放在墙角,然后匆匆忙忙地取下几块挂在铁钩上,已经有些发臭的肉,塞到了塔尔的手里。

    “肉来了!”

    “喏!喏!”但警探毫不犹豫,直接拍掉了塞进手里的肉,接着用扼住自己的喉咙,开始无比痛苦地晃动脑袋。

    “——你喘不上气了是吧!”苏洛特愣了愣,看着警探那融化了大半的脸庞,猛然反应过来:“不是!那咋办啊!我!哎?!”

    警探的挣扎越发强烈,苏洛特向着四周转头,猛地看到,在摆放猪肉的案台上,赫然放着好几把切肉刀,他咬咬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抄起那把看起来脏兮兮的切肉刀,又迅速回到塔尔身边蹲下。

    “……要是切歪了,可别怪我哦。”苏洛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他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躺在地上的塔尔,也听着他的声音老实下来,也不知道是对苏洛特有信心,亦或只是单纯地喘不过气昏迷了。

    苏洛特一手摁住塔尔的额头,手掌传来的触感极其诡异,就像放在了扭曲变形的死肉上,让苏洛特打了个冷颤,接着,他另一手抬起那把切肉刀,往本来是塔尔鼻子的地方,用力一割!

    “嘶——!”

    鲜血猛地飞溅出来,警探的身体浑身一颤,接着猛然坐起来,他双手不断胡乱地挥舞,沉重的呼吸声从脸上被切开的创口传来,那些飞溅的鲜血被吸进鼻腔,但很快又被塔尔用力喷出来,那场面看起来让人浑身发寒。

    “呜,喏喏……”在数次沉重而艰难的呼吸之后,脸庞融化的塔尔冷静了下来,他靠在肉铺破烂的木墙上,双手向前伸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苏洛特迅速领会了塔尔的意思,他轻轻捉住塔尔的手,然后将那把切肉刀,递到了塔尔的手中。

    “唔咕……”塔尔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他举起那把切肉刀,在自己本来是嘴巴的部位划动两下,似乎是想下手割出一张嘴来,但警探举着切肉刀舞了两下,最后还是颤抖地放下了刀,应该是没胆量对自己下那个狠手。

    “啊,是想把自己的嘴划出来吗,要不然我来帮你吧?”苏洛特心领神会,他又从塔尔手里接过那把切肉刀,刀尖在塔尔那融化的脸上晃动,随时准备毫不留情直接下刀:“要是愿意的话,就点点头。”

    塔尔似乎察觉到了刀尖正在逼近,他的脑袋猛然向后一晃,重重砸到木墙上,就仿佛突然见到了黄瓜的猫,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警探以一种十分坚决,但莫名悲壮的姿态,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动手了。”

    第一次下刀会感到慌张,但苏洛特第二次下刀,就要冷静得多了,虽然手还是有些抖,但总体来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干脆利落,他瞄准着原本是嘴的,或者说,他印象里原本是塔尔嘴巴的部位,直接剜了下去。

    刀刃刺进融化重合的血肉,伴随着涌出来的鲜血,迅速割出了一张半大不小的嘴,在这个过程中,塔尔的身躯极其僵硬,为了避免造成额外的损伤,警探几乎是花费了全部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躲避或者摇晃。

    “噗。”

    伴随着一声轻响,切肉刀从血肉之下抽出,苏洛特后退了两步,他将切肉刀放到一旁的案台上,喘了口气,塔尔则颤抖地抬起双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被生生割出来的嘴巴,浑身不断抖动,好像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

    唔,虽然现在的塔尔,没有眼睛可以嚎啕大哭就是了。

    “苏洛特,这也太疼了吧……”虽然并没有嚎啕大哭,但塔尔的声音依然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从那条被生生切开的口子里,伴随着涌出来的鲜血,含糊不清的声音发了出来:“肉呢,我的肉呢……”

    “这呢这呢。”苏洛特赶紧弯腰,把自己提过来的那块肉,又塞给了塔尔。

    “你,你上去再看一眼,小心些,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呜呃,怎么是臭的啊……”塔尔举起那块猪肉,贴在自己大半融化的脸上,【血肉修补】的奇术缓缓启动,那被锋利刀刃切割出来的伤口,逐渐修补止血:“为了这个破案子,我真是连命都要丢掉半条……”

    “既然还可以说怪话,那应该就是没有大问题。”看到塔尔基本脱离险境,苏洛特满意地点点头,警探帮了他很大的忙,他可不希望看到警探出事:“那我上去再看看,要是我等会没有下来,你就喊救命。”

    塔尔没有说话,只是颤颤巍巍地对苏洛特竖了个大拇指。

    苏洛特转身,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又上了二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二楼那的浓重血腥味,似乎变得稍微淡了些。

    慎重地穿过走廊,重新回到那间房间的门前,苏洛特鬼鬼祟祟地向内张望,血肉史莱姆已经化作一堆焦炭,除了弥漫在空中中的血腥异臭外,那危险至极的红雾已经消散,或者说,已经全部糊到了塔尔的脸上。

    这里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但苏洛特依旧保持了百分之百的警惕,毕竟,塔尔的惨烈遭遇就在眼前。

    苏洛特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木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摆满了地面的蜡烛,房间角落的炉子,以及房间中央那空荡荡的浴缸,房间里依旧充盈着让人窒息的恶臭,但不再有额外的危险,安提尔扫视了房间一圈,有了一些额外的发现。

    “这是什么……”公爵走到房间的一处墙角旁蹲下,从地上捡起数张皱巴巴的纸张:“呜哇,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等等?这是……辉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