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宁县城周边的地方，丧葬这一行为是复杂的。

    分为送终、入殓、吊丧、出殡、谢客、祭灵等步骤，中间的细节是十分的考究的。

    但是，齐斯伯如今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让其家人完成送终这一流程，再加上在齐家本身就是逃难来的灾民，并没有需要告知来见死者最后一面的亲人，因此齐家的人打算直接到入殓的步骤。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里面，并没有什么公墓之类的说法。

    倘若家里有人死了，要是家里是有田地的，那就在自家的地里面选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修个坟就罢了，要是没有个田地在手上，家里人有法子再加上一丝好运气，说不定可以去乱坟岗之类的地方葬下去。

    不然的话，大概哪片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就要添一具无人问津的骸骨了。

    很显然，齐家就属于是没有田地的那一部分。

    因此......入殓这一流程，也不出意外的卡出了。

    好在，张芳儒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和齐家的苦难，和北山村义庄的管事打了声招呼，好歹算是让齐斯伯可以入土为安了。

    ......

    时间来到腊月十六，是齐斯伯死亡的第五天，也是他下葬的日子。

    这天劳徳馨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来到了齐家的院子里面，打算看看徐淑芳和齐斯仲需不需要什么帮忙，自己可以搭把手。

    不过，就算这一次已经是劳徳馨起的最早一次了，当他来打齐家的时候，却发现徐淑芳他们已经起来了。

    或许是老早就起来的，也可能是一整晚都没有去睡觉。

    总之，徐淑芳以及在忙碌着准备今天下葬的事情了。

    徐淑芳手里捧着一碗小小的装着白饭的瓷碗，小心翼翼地端着，来到齐斯伯尸体的跟前，轻轻的掰开了齐斯伯以及僵硬的嘴巴，将手里的一小碗白米饭全部塞进了他的嘴里。

    最后，徐淑芳轻轻的抚摸着自己丈夫那一张粗糙的大脸，最后的看了一眼死去的齐斯伯，用白布将他盖了起来。

    或许，这是一种对死者的来生可以吃饱饭的美好寄托，或许，这是一次，妻子对自己丈夫最后的告别吧。

    只不过这一场告别在旁人眼中似乎显得有点草率，没有直冲云霄的震天哭泣，也没有寻死觅活的妻子，只有一个红肿着双眼却神情坚毅的徐淑芳。

    虽然还是大清早，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齐家周围陆陆续续的出现了许多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来的方向不同，他们的姓名不同，他们所在的家庭也不同。

    他们的性格不同，他们的工作地点与岗位也不同。

    但是他们都面带着悲伤，他们都......

    没有空着手来。

    有的人带来了一小包的地瓜干，有的人带来了一个家中老母鸡下的鸡蛋，有的人手里攥着的是一块两块的现钱，有的人实在是家里穷，只能掏了两个鸟蛋，塞在徐淑芳的手里之后便离开。

    带来东西最多的，要数对门的王淑娇，直接把前些日子张家借给她的粮食给拿了出来，送给了徐淑芳。

    这些人应该都是受到过齐斯伯接济的人吧！

    无论他们的家中是否贫困，无论他们的余粮是否丰富，他们都想尽了方法给齐斯伯带来最后的一点东西，希望这一位生前一直吃不饱在救济他人的好人，在死去的世界里面可以最后的吃一口饱饭。

    看到这一幕，劳徳馨终于还是红了眼眶，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偷偷摸摸的转过身去。

    ......

    “咯咯咯！”

    一声鸡鸣，叫醒了太阳，也叫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村民们。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了，人群也渐渐的散去了。

    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的悄无声息，该去上工的上工，该去做饭的做饭，该回去睡觉的睡觉。

    等到徐淑芳回过神来，看向劳徳馨站着的院角时，却发现劳徳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角落，和一个失落的女人。

    ......

    因为家境确实是有点贫寒了，齐斯伯的葬礼显得非常的简单，没有乐队的吹拉弹唱，没有送葬队伍的沿路痛哭，没有昂贵厚重的棺木，没有一百几十桌的宴席。

    只有一个用竹席包裹严实的尸体，和挖出来的坑洞。

    原本劳徳馨是应该带来张芳儒大小姐送给齐家的礼金或者物资的，只有才能做起一桌子像样的饭菜，来招待一下留在齐家的客人们。

    但是，劳徳馨什么也没有带来，甚至到最后还不见了。

    不过，没有劳徳馨和张芳儒的帮助也没有关系，村子里面的人多多少少的都给齐家带了点东西，也可以做起一座看得过去的东西来招待客人了。

    “汪汪汪！”

    就当众人将齐斯伯的尸身下葬完成，-王淑娇等人正在帮着徐淑芳烧火择菜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狗叫。

    众人往门口定睛一看，首先进来的是一条摇着尾巴的白色大狗，跟在它身后的，则是背着一只麂子的劳徳馨。

    “额，大家活都在呢？我看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吃的，就去打了只麂子来，给大伙解解馋，分分肉。可能一只不够多，但是给孩子吃吃是住够了的。”

    劳徳馨放下了背上的麂子，笑嘻嘻的对着大伙说到。

    好吧，或许劳徳馨满手血污的样子，确实是有点吓人了。

    ......

    这一天，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手里都握着一块小小的肉，很小，真的很小，但是每个小孩子都有，都有一块香喷喷的，过年才能吃到的肉。

    劳徳馨端着一盆下水，喂着一旁乖巧的小夫。

    其实，劳徳馨本来应该是带着满满的钞票或者大大的粮食袋来到齐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来和张芳儒已经说好了的，她出钱，自己出力，把齐斯伯的葬礼办理好，让齐斯伯的家人不用承受太大的经济压力。

    但是就在头天晚上，张芳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反悔，不愿意再提供金钱与物资给齐家。

    当然，劳徳馨虽然想不通张芳儒为什么突然就出尔反尔，但是他尊重张芳儒的选择，甚至还有点担心张芳儒，比较在劳徳馨看来，张芳儒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才阻止了张芳儒的捐赠。

    只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劳徳馨有着多么大的能力与决心，他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凑齐可以给齐家的物资。

    他只能两手空空的来到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来看着无助的徐淑芳，愤怒的齐斯仲，和一言不发的齐斯伯。

    奥，齐斯仲愤怒不了多久，他也和人群一起去上工了，比较矿上一天不去就少了一天的收入，自己家就一天吃不上饭。

    好在，村民掏来的两个鸟蛋让劳徳馨意识到，自己并不一定需要以靠张家的人，用张家的粮食，自己完全可以去山里面打猎，用自己的双手给齐斯伯的葬礼带上一份大礼。

    因此才有了劳徳馨隐入人群，带着小夫去打猎的事情发生。

    “去吧，小夫，你的饭已经吃完了！”

    劳徳馨喂下手中最后的一块下水，就挥挥手，让小夫去玩了。

    院子里面摆放了一个桌子，而王淑娇和徐淑芳等人则是在厨房里面忙活着，不断地端出刚刚煮好的麂子肉，分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

    那一盆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热气的麂子肉，明明是那么的小，但是在孩子们的手中，在周围人的笑脸中，却是显得那么的大。

    齐斯伯是死了，但是劳徳馨由衷的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好好的活下去，起码，可以活下去。

    劳徳馨看着在院子里面和小孩子一起嬉戏打闹，摇着尾巴的小夫，忍不住的咧开了嘴。

    “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