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吴宁县，冬季往往不会太寒冷，并且整片整片绵延不绝的常绿乔木林，也给整个冬日的吴宁县带来了一丝生机。

    但是可能北山村真的太偏远了吧，可能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靠近丘陵的中心了，所以北山村的温度往往要比县城里低上一些，因此明明才入冬，北山村的村民们就得添置上厚一点的衣服。

    不过北山似乎更冷。

    深入到山脉中心的矿洞，自然是不会冷的。哪怕是寒冬腊月，在下面干活的工人们也得光着膀子，提着一大桶的水才能下矿干活，甚至还没有过半天，这桶水也就和这个人一样，变得滚烫了。

    不过刚刚从矿下上来的齐斯伯在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的时候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斯！”

    齐斯伯一边发抖一边穿起了自己的衣服，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赃灰会不会把衣服也同样弄脏。

    齐斯伯看着自己呼吸时隐隐约约的雾气，知道冬天到了，老百姓最难熬的时候到了。如果这个时候，张宗宝要让去年的事情再次重演，就凭自己家这一年攒下八十块钱，啊，还得算上劳徳馨送来的近四百斤粮食，可光靠这点东西，够几个人吃呢？

    就算有张芳儒的帮忙，可以熬过今年，那张芳儒和劳徳馨总是要结婚成家的，总是要离开北山的，他们帮得了自己一年，两年，还能一直帮下去吗？

    ......

    齐斯伯其实是一个很聪明也很善良的人。

    张家的人很清楚，想要真正的、完全地掌握自己手下的矿工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合法的劳务合同束缚住他们的身体，再用人造的灾难让他们欠下外债，这样的被外债胁迫着往前走的矿工们所能创造的价值远比鞭子的抽打与金钱的诱惑要来得多。

    张家的人同样很清楚，一群个团结的矿工，对于自己控制他们来说是不利的，群个对抗的、分裂的矿工，才能让作为幕后黑手的自己可以稳坐钓鱼台，才能更好地控制和掌握他们，才能更好地把他们身上最后的一点价值给榨取出来，并且不需要担心他们对付自己，毕竟隐藏在合约、框架和社会各处的矛盾，哪有就摆在面前的敌人来得显眼呢？自己只要看着他们内斗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在意自己是否会被打倒。

    其实，按照张宗宝的计划，在去年接收灾民的时候，就应该把赶走老矿户、控制新矿户还有制造两者之间的矛盾这三件事情都办妥当的。

    张宗宝让整个北山村的物价飙涨，让老矿工们原本可以养活两个人的工资变成只能养活一个半，理由嘛，那自然是吴宁县全县为救助转危县受灾百姓，捐出粮食几何，捐出布匹几何，物价飞涨，实在是被逼无奈，才让北山村的各商铺涨价，希望全体北山村矿工们共克时艰。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是远远不够的。

    毕竟一个人去矿上，还能养活一个半人呢。要是一家四口只有一个可以下矿的人家，那无论如何可能都得饿死几个。但要是有两个可以下矿的劳动力在呢？剩下的两个人就算是只吃个半饱，到饿不死就可以了的程度，熬一熬，总归是可以熬过去的。

    或许看到了这里有人会问了，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这个吴宁县明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嘛，也不算是一到冬天就万物寂静的地方啊，你就是让不去上工的人去山里捡一些柴火去买，挖一些冬笋去买，或者出去打打短工，那不也可以活下去吗？

    咱们想得到的，张家的祖祖辈辈们自然也想得到。

    在这个北山村，山林那是归张家的所有的，你怎么敢偷偷地砍张老太爷的木头呢？就算是掉在地上的，也不行，寻常的人家凭借着张家老太爷的恩惠，最多笼络一点点火用的松针，就算是很好的了。

    这片竹林那自然也是张老太爷的，你又怎么可以去挖张家的竹笋呢？

    至于打短工，整个北山村有可能要短工的只有张家了，既然是张家要自己活不下去，那去给他打短工又有什么大的用处呢？

    既然张宗宝已经让老矿工们在这个冬天很难过了，那么就让灾民们在这个冬天好过一点吧。

    灾民们一来张家就让他们自动地成为了自家的矿工，让他们得到下矿的资格。

    不过这个矿嘛，拢共只能容纳一千号人，这多出来的五百号人嘛，那只能是拿不到当天的工钱，要挨饿了。

    不过，这每天多出来没地去的五百来号人嘛，那自然不能是灾民当作出不是吗？这群转危县的灾民那是衣不附体，食不果腹，家乡发了大水，田亩颗粒无收，整个转危县那是饿殍遍野啊，你说，你们忍心让他们再挨饿吗？我想，整个北山村的村民都应该向善良的张老太爷学习，把每天一半的饭钱捐出来给灾民们。

    不过咱们都是很负责的人，不能让那群灾民变成只知道吃饭而没有奔头的懒汉，那就把你们的工作时间让出来一半，让他们帮你们去分担一下吧，你们劳累了一整年了，刚好休息休息！

    什么？不肯？怎么，少吃点饿得死你了吗？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自私啊？我们北山村绝对容不下你这样的人！来人啦，赶出去！

    至于灾民嘛，嘿嘿，不但每天都有活干，有每月十二块的工钱拿，还有每个月四块钱的灾民安置费，这日子嘛，自然是比老矿工们要好过得多了。

    其实原本的老矿工与转危县的灾民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家心里也都知道地主老爷们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张家的这一招明谋，让老矿工们与灾民们一见面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对于老矿工们来讲，这群新来的抢了自己养家糊口的工作不说，还要让自己被自愿，对于灾民们来说，自己本身就快活不下去了，有个能活下去的机会那自然是死死攥住。

    就算他们当作有像齐斯伯等看得出来是张家搞鬼的人，也被群体的仇恨所死死地捂住发声的嘴巴，被两个矛盾的群体裹挟着向前走走去。

    本来到了这个地步，那些活不下去的老矿户自然就会自发地分裂与抱团，形成大大小小的团体，赶走弱小的一半人，留下强壮的一半人，张家就达到人员更换的目的了。

    而留下的老矿工们由于自己这个冬天所有遭受的苦难都来自灾民，自然也就会与灾民形成绝对的对立，甚至于有些死了亲人与好友的老矿工们会将这个仇恨永远地记下去，让矿场里面的矿工们永远形成两个大的团体，永远不能联合起来反抗自己。

    那么接下来，就是灾民的补助，然后找些住房资格啊、下矿资格啊什么的理由，让灾民们欠下张家的钱，然后就可以完美地达到张家的预计目标了。

    但是令张宗宝没想到的是，有一个叫齐斯伯的男人，冒出来了，让自己的第三步计划直接泡汤，甚至连第二步计划的预计效果都没有达到。

    当然这里面也有张芳儒的一份功劳。

    齐斯伯是第一个站出来号召灾民们与剩下的老矿工们合作的人。毕竟灾民们来这里之前都是农民，并没有什么挖矿的经验，使得灾民们在洞底下受伤的概率非常的高，于是齐斯伯号召大家在留足自己生活所需的财物之后，将多出来的部分交给老矿工们，当然也不是白给，而是让老矿工们教灾民如何在矿下更好地节省体力、如何注意安全，如何克服矿洞底下艰苦的条件等，以此作为交换，让更多的老矿工可以渡过难关，让他们的妻儿老小可以度过这个寒冬。

    齐斯伯这样做不单单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而是齐斯伯很清楚，已经被迫离开北山村老矿工们已经不会影响到自己了，老矿工们与灾民们已经结下梁子了，但是不能再死人了，再让今后要一起工作的老矿工们的亲人死去，那么这两个团体之间的矛盾将会真的升级成为永远都无法消泯的仇恨了，甚至已经出现有灾民在矿下单独干活的时候被人袭击的事件发生了，齐斯伯知道这一切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北山村在冬季发生的一切苦难都是由张宗宝与其背后的张家所造成的，这一切并不是老矿工团体与灾民团体愿意看到的，两者的对立与死亡流血反而并不会消灭掉真正的得益者，反而会让自己永远丧失反抗的能力。

    所以齐斯伯站了出来，他觉得要和张宗宝这个地主恶霸抗争一下，只要矿上的大家可以合力一处，不见得不能让张宗宝他们妥协，哪怕只是让这个本就不好过的冬天，让北山村的人少死一个呢？

    起初，齐斯伯的这个号召得到了大家的强烈响应，获得了不错的成果，老矿工一派与灾民一派的关系得到了十足的缓和。

    毕竟人要吃饭的，他们肯出粮食让自己教，那就教吧，总比饿死强吧？

    就算是老矿工一派里面最痛恨这群抢走了自己饭碗的人，也只能在大家伙的劝说下，不情愿地叹气，同意了这个办法。

    毕竟人是要活命的，他们都被逼得要杀人了，给点粮食换个手艺，既让自己安全了，还能更好地干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就算是灾民当作最狠心的人，也实在见不得那么多男女老少被饿死，也不愿意自己哪天落单了就被套上麻袋打一顿，甚至是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