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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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明事理

    “少爷,小姐请您去一趟,想见一见您。”

    “昂?!”

    劳徳馨看着站在自己眼前,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自己的席小九,惊得是两眼一瞪、双腿一伸、汗毛一立、后背直冒冷汗,吓得出了声。

    莫说是刚刚在厨房喝的那顿酒,甚至连“少爷劳徳馨”带来的思维混乱都被自己压了回去。

    不是,不是这席小九不是个聋子吗?聋子是怎么会说话的?

    聋哑人聋哑人,不就是因为聋了所以不能说话才叫聋哑人的吗?

    吴宁脏话,这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

    不对,劳徳馨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无论是吴妈说的席小九被打说,还是张宗宝的席小九被药说,虽然两者之间的细节相差是蛮大的,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席小九的耳朵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席小九十六岁的时候聋掉的,席小九是后天聋,会说话很正常。

    不过,就算后天会说话,耳朵一直聋下去......

    说得话越来越不清楚,甚至最后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也是可以预见的。

    席小九看着劳徳馨两眼无神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便再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少爷,小姐想见您,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席小九清脆的音色中却又带着一点含糊的发音,劳徳馨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

    呵呵!张芳儒想见自己?虽然张芳儒可能有一点点的好心肠,但是自己并不觉得这个躲了自己三个多月家伙突然想见自己会有什么好事情。

    难不成是找自己去来一场迟到了三个多月的相亲见面吗?

    再说了,张芳儒凭借着自己身上张老太爷的宠爱,把自己这个准丈夫晾了整整三个月!且不说自己愿不愿意娶张芳儒,就冲着张芳儒这股子傲劲,以后万一真的结婚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腾呢?

    你张芳儒有着张老太爷的宠爱,可是没有我劳徳馨的宠爱!

    随随便便就让我劳徳馨去见你,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那我岂不是被你拿捏了?

    开玩笑!哥可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能被你迷糊住眼睛?

    “少爷?”

    这劳少爷是怎么了吗?是喝醉了吗?怎么叫了那么多声都没有反应啊?自己要不要去叫吴妈来看看?

    倒不是吴妈有多厉害的医术,主要是席小九除了来厨房的时候会见到吴妈,其他时候都在张芳儒的院子里,家里的长工那是一个都不认识,要是劳徳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也只能去找吴妈来帮忙,起码,吴妈是个好人。

    “嗯?没事,我只是刚刚喝了点酒,没听清楚,我们走吧,这就去见芳儒。”

    劳徳馨话说完了,才意识席小九听不见自己说话,便只能冲着她笑笑,指了指路。

    “少爷,您要是想和我说什么,可以写下来告诉我。”

    席小九看着终于回过神来的劳徳馨,松了口气,看到劳徳馨说了话又只能指路的反应,知道劳徳馨不知道怎么和自己交流,便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支铅笔和一小本书,递给了劳徳馨。

    劳徳馨看着眼前的笔记本和铅笔,觉得今日的风有点喧嚣,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明白了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又一次陷入了混乱。

    不是,这张家的丫鬟文化水平都那么高的嘛?什么叫写给她看?不是这1912年的时候有个聋丫鬟会认字是真的吗?

    席小九你路子怎么那么野啊,会说话可以理解,可是你这会认字就真的想不到了啊!

    不过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劳徳馨接过纸笔,写下了“好”。

    额,不对啊,我不是不想去见张芳儒的吗?是什么打乱了我的计划?

    哦,是我自己啊。

    该死的“少爷劳徳馨”,这么就顶不住张芳儒的诱惑呢?

    这都是“少爷劳徳馨”的错啊,绝对不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强的原因。

    劳徳馨如是想到。

    ......

    劳徳馨走进张芳儒小院子里的会客厅。

    本想仔细看看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但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让自己只是瞄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坐到了张芳儒右手边的椅子上。

    甚至坐上椅子之后,还是不敢看张芳儒的脸,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椅子的扶手。

    嗯~这一定红木,这颜色,这花纹,啧啧,真漂亮啊!

    额,不是“少爷劳徳馨”你烦不烦,怎么连看一眼张芳儒都不敢?这是胆子小还是害羞啊?

    “你来啦。喝茶吧,这是我亲手泡的。”

    张芳儒拿了茶碗,亲自给劳徳馨倒了一杯茶。

    当然,劳徳馨还是和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桌子。

    嗯!你看着茶碗,白的地方真白啊,花的地方真好看啊!你看着胳臂,白得和藕一样......

    下贱!什么手臂不手臂的,我说的是杯子!

    不过,这张芳儒的声音,还真好听啊,从来没有再那么近的距离里听到过张芳儒那么温柔地和自己过话。

    “练色娱目,流声悦耳。”

    劳徳馨怔怔地说道。

    “哈哈哈,劳徳馨,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却敢夸我,你怎么那么奇怪?”

    张芳儒听到眼前一个劲盯着茶碗,但是不喝的男人说的话,不禁笑出了声。这个人劳徳馨怎么那么奇怪,说他害羞胆子小吧,敢直接夸自己,说他胆子大吧,连看自己都害羞。

    额?怎么突然感觉这个劳徳馨的气势改变了?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原本那种懦弱可欺的样子怎么不见了?

    正如我们上文所知,劳徳馨虽然受到了“少爷劳徳馨”残留在身体内部的影响,但是只要劳徳馨自己发发狠,还是可以靠自己控制自己的意识的,眼下是关键时刻,接下来的谈话将会直接影响到自己与张芳儒的关系,绝对不能再由“少爷劳徳馨”来干扰自己了!

    “张小姐,好久不见,请问,前些日子给您打的麂子味道怎么样?要是好吃的话,在下灾区给你打一只来,我想,有着小夫助阵,这不是什么难事。”

    “你怎么突然敢看我啦?劳徳馨,怎么不和茶碗较劲啦?”张芳儒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右脸,歪头看着劳徳馨发问。

    不是,哎!张芳儒你犯规啊,怎么就做那么作弊的姿势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这样子很可爱啊?

    哦,她既然在我面前那么做,那一定是知道自己很好看的了。

    呵,小样,就这还想诱惑我?我又不是那个“少爷劳徳馨”了,大不了咱们各说各的!

    “张小姐,最近天气凉了,我那里有着家父送来的枣核碳,待会我就给你送一些过来,这枣核碳啊,耐烧又无烟,是最好不过的炭火了。”

    “劳徳馨你就那么想岔开话题吗?”

    “张小姐,请问让小九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你管我叫张小姐,管她叫小九?”

    张芳儒要生气了,劳徳馨明明是自己家的姑爷,怎么这个叫丫鬟比自己还亲切?渣男!

    劳徳馨再一次懵了,两只眼睛瞪大了看着张芳儒气鼓鼓的样子,甚至劳徳馨连自己的下巴都惊掉了。

    不是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啊?看你第一眼以为是淑女,第二眼以为是很敏锐的人,第三眼以为你是会用美色的人。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和突然吃醋没关系?

    张芳儒你有毛病吧?

    “额,张小姐,咱们比较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的见面,所以觉得叫你太亲切了的话,就太放荡了,不合礼数啊。”

    “那你小九小九地叫着就合礼数了?”

    额,劳徳馨急得满头大汗,不是这女人,怎么就抓着这个不放了,还不如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敢看她了呢!

    ......

    经过了这一次的谈话,劳徳馨和张芳儒算是正式的确立了盟友的关系。当然这个盟友并不是指推翻张家,迎来革命的盟友,而是......关于齐家兄弟的事情。

    什么,你说这一次谈话谈了什么?那这是机密,劳徳馨才不会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呢。

    不过倒是可以挑两个不太机密地说说。

    首先,席小九会读书写字的原因,是因为她本来是崔和镇席家的第九个女儿,因此取名为小九,按照常理来说,像这样旧社会(对于现如今的民国政府,席小九出身的大箐帝国确实是旧社会当中的旧社会),大家都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就算要上学,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去教会学校上女校,像席小九这样的人,是万万不会读书写字的。

    但是崔和镇不一样,崔和镇有一所崔和学校,这个学校有什么不一样呢?这学校收费极低,这学校不单单收孩童,只要是想要学习的,都可以加入,甚至还开办了如同成人夜校一般的课堂,提供更多的人学习的机会。

    但是这一切的不一样,都源自于它的校长,方济明。

    方济明先生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乡贤,不是张家这样的“大善人”,是真正的好人。早在大箐帝国时期,方济明校长就有教无类,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裕,只要到了课堂里面,就一视同仁,给你讲课,而且这个如果学员真的贫困,方济明校长还会自己掏钱,帮他们补上。

    方济明校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想,无论是男女老少,还是贫穷贵贱,都是要读书,要写字的,只有读书才能明事理,只有识字才能不被人蒙蔽。”

    因此席小九才有机会学会读书写字,如果不是家里变故,被卖到了张家当丫鬟,指不定有什么大出息呢!

    不过可惜就是聋了,张芳儒说张宗宝本来打算把她送去畸零女户的村子里,但是张芳儒知道,那种畸零女户的村子,都是把女孩子当作畜生来看待的,什么扬州瘦马,什么明娼暗妓,什么大户人家买来的小妾和婢女,大多都是在这畸零女户村子里面调教出来的。

    多了张芳儒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这地方绝对不是人待的,特别是席小九这样好看的女子,一旦进去,就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张芳儒想要把席小九送去教会开的收容所的,但是席小九说自己想要留在自己身边,就让她留下了,反正自己在,张宗宝也不敢怎么样,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人的工钱罢了。

    至于席小九为什么要留下,那张芳儒就不知道了,反正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干系。

    第二,这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张芳儒说自己是一个学了新文化的人,不喜欢包办婚姻,之前躲着劳徳馨是因为不知道劳徳馨是怎么样的人,加上想要劳徳馨知难而退,所以多了三个月。

    不过张老太爷虽然不管张芳儒不去见劳徳馨的事情,但是也没有把劳徳馨请回张家,张芳儒知道,张家和劳家的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张芳儒自觉是一个读书明事理的人,知道家族利益要为先,不能仗着自己受宠就为所欲为,于是便找劳徳馨来聊聊,顺便请他帮些忙。

    至于为什么要请劳徳馨帮忙?

    因为这些时期,整个北山,也只有劳徳馨有机会办到了。

    ......

    “小九,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想要留在张家吗?”

    劳徳馨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他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席小九不去专门照顾残疾人的教会收容所,反而要顶着自己残缺的身躯继续干活呢?

    说实话,劳徳馨觉得像方济明校长教出来学生,虽然不是健全人了,但是一定也有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到底是什么支持者席小九坚持下去呢?

    劳徳馨很期待。

    “我听说,吴宁县城北的法华寺的符可灵验了,只要向寺庙捐一千块钱,就可以求一张大慈大悲安身符,听别人说啊,这个符只要带着,就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变好呢,大病可以变小病,小病可以直接好!甚至我听说,有的人耳朵和我一样听不见了,就是求了这张符治好的!我想,我在这,起码还有工钱拿,只要攒个十年,我就可以有求符的钱啦......”

    席小九包含对未来的期待并且开心的和劳徳馨讲述着自己留在张家的原因,眼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多一个和自己交流的人的欢喜。

    但是劳徳馨已经眼睛开始模糊,耳朵也听不到席小九在说什么了。

    劳徳馨沉浸到自己思绪当中了。

    哎,原来,这就是她的明事理吗?就和张芳儒的明事理一样,明的究竟是什么事理呢?

    可是自己作为一个健全人,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去肆意抨击一位残疾者对自身健康的渴望呢?

    而且,自己的事理,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真的必须想办法,控制一下“少爷劳徳馨”对自己的蚕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