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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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章,权力。

    南历朝大殿中,二尺二青砖连绵而去,映出那高六十斗口另加廊步五举,宽六又六斗口内金柱。这庞大的殿中却只留有了了四人。

    明德中正的牌匾之下,龙椅正位之上,安康皇帝正弯腰一脸平静地看着台下的三位内阁阁老。

    但眼神似乎并不平静,依旧思索着先前朝堂上那一句铿锵之言--可。安康皇盯着台下正在用手中虫卵对着金丝雅笼摆弄的内阁首辅-焦正生。

    他不明白之前一直反对兴起战事的焦相,为何在今日却一反常态,同意得这么干脆。

    由不得他多想,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一时兴起的想法。这一个字让他与其余一位阁老的日夜谋划竟连一点也没用上。

    他太需要一场战争了,这是一件能让百官跪服的事,一件能让自己可以将手伸出深宫的事,一件能证明自己的事,一件能扳倒权臣的事。

    直到今日为止安康皇已有二十五岁,这是被操控的二十五年。

    没有一天他不想摆脱这种命运。

    八年前他想借助母族外戚的力量,但失败了。

    赵家倒下后朝中文官已经再无一人可以与焦相抗衡,就连这内阁中也有一人是他的安排,如今他只有军权这一条路可走了。父皇当年安排的太子太保终究是养虎为患了。

    “陛下,臣有一事望准。”直到手中虫卵用尽焦相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金丝雅笼,对着安康皇弯腰拱手道。

    把正在思索中的安康皇拉了回来,稍稍皱眉安康皇端坐在龙椅上招手说道:“何事,焦卿说来听听。”

    焦相抬起头来,直视面前人说道:“陛下我认为,该让孟相复职了。”

    听到这安康皇不禁头疼了起来,这孟相是言官出身,在位时常常口不择言挑他的错,气的他恨不得冲出殿去,拔下禁卫的刀剑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而孟相与焦相,这样一位清流这样一位权臣,明明该彼此对立的两人。

    两者同朝在位的十二年来竟然没有一句矛盾,连挑都挑不起来。让他学的制衡之术连一点用处都没有。八年前孟相对王府与荔府之事一言不发,借着言官不言革除了他的全部职位,命令他返回原籍。

    思索间安康皇已然有了决断,若是让孟相回来,这朝堂之上便是焦正生的一言之堂了。

    “不行。”

    焦相并不意外,他再次弯腰拱手说道:“陛下,如今距离上一次清丈田亩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年,今年若想与金国开战,征粮乃是重中之重。征粮前进行全国性的田亩清丈迫在眉睫。”

    说完焦相弯腰拱手低头。

    身侧的两位阁老一愣略微皱眉,却并未出声。

    “清丈田亩这可是一件大工程,焦卿你确定可以在元节前完成。”安康皇从焦相口中听到开战征粮一时间还有点适应不了,缓缓开口说道。

    “陛下,按如今七州之地算,半年时间绰绰有余。”焦相依旧弯腰拱手低头。

    “准了,就交给爱卿全权处理吧。”安康皇摆了摆手,不甚在意。

    得到准诺,焦正生拂起怀下的衣摆,跪了下来。

    “吾皇圣明。”

    先前焦正生准许起战时,不论心底想的是什么,面上依旧保持着一脸冷静的安康皇帝。

    此时竟是被惊得站了起来。

    ~~~

    ~~

    ~

    南历与金国间的漫漫黄沙中,似乎上苍已提前感受到边关上的战鼓擂擂,刀剑挥砍。

    耳边仿佛已传来了战马的嘶吼声,荒漠之间竟是下起了磅礴大雨。

    一处不起眼岩壁间的洞穴中,三人正成团抵御着透过荆棘传来的雨水侵蚀,虽然荆棘已用破布缠了一圈又圈,但是在暴雨的拍打下依旧摇摇欲坠。

    一位有着杂乱胡须的中年人在外,背面正抗住了风暴。而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年在他的臂膀下蜷缩成了一个小团。

    在这两人怀中的温暖角落,竟还有一个婴孩正在熟睡。

    “轰..轰~~”

    随着最后一道惊雷落下,天地间的风声渐渐消糜于无形,雨滴渐小渐无。

    “屹...安.。”

    中年人压住了自己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再一次出声道:“屹安。”

    “父亲。”

    少年这才听清面前的人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你...你拿一个馕不还是拿半个吧,去祭一下鸮像。”中年人颇有不舍得从层层叠叠的麻布竹篮下拿出了一个干馕将其掰成了两半。

    这馕不同普通的馕饼,是一种混杂着麦子和谷壳,以及不知道什么物质的黑色干馕,干瘪而坚硬。

    一半递给少年,一半又放了回去。

    闻言少年拿起那一半干馕缓缓起身向洞外爬去,移开洞口处已经破烂不堪的荆棘。少年小心翼翼地爬下洞穴,伸脚踩在被雨水湿润的土地之上,似乎感觉疲惫的身躯稍稍清醒了一点。

    少年这才慢慢地向一旁走去,一直到越过了五六个洞穴停了下来。

    走入一处无人的洞穴中,如今已被积水淹没,少年走入其中已然淹住了自己的小腿,洞中有一处小台。

    一个形如椭圆的石块正摆放在上面,依稀之间能够看出是一个用黄土捏成的尖嘴雕像。

    趟着水少年渐渐靠近雕像,将那半块干馕放入雕像前的破碗中。

    脚下的积水显然不允许少年磕头跪拜,只是稍作了几个揖。

    随后拿起那一个破碗转身向洞外走去,走至半途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紧紧抱住破碗作了一个揖,随后便原路返回。

    “父亲。”走到洞穴之下,少年将干馕连碗一起举到面前递了出去。

    洞中伸出了一双手接过碗,抓起了碗中的干馕,将其细细掰成一个个的颗粒。随后将其递给了在更深处的妇人。

    妇人用双手接过这些黑色的夹杂着谷壳的颗粒。

    中年人又将碗递给了少年。

    将手上还残留着的颗粒一个一个塞入了少年的嘴中,随后说道:“给你母亲舀碗水来。”

    从一处还算干净的水洼中舀起一碗水,少年又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递给了妇女。

    少年趴在了洞口下的岩壁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看着自己笑,似乎正在轻轻呼唤自己的乳名,他看到了母亲怀中蠕动的身影。

    那是他未满岁的妹妹。